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了。

今天我都回来老半天了。

娘竟没说什么。

这似乎已经预示着娘的这些话会攒起来选个时间全倒进我的耳朵。

我知道娘是最爱唠叨的了。

娘以前几年才开始唠叨的。

上了年纪的肖村人总是爱唠叨这唠叨那的。

可我最怕听唠叨的话语了。

就像我宁愿被人打一顿也不想挨一顿骂。我宁愿挨一顿骂也不想听半句唠叨。

所以以往娘一唠叨，我就一个人出去找人玩或一个人无目的走。我不想听娘那些说了上千遍万遍的重复烂丁的东西，那样会让我心慌，不安和失眠。可娘这回选对了时间，我会听，我想我今晚一定会失眠的，有娘的唠叨，我就一定睡不好，可我知道这一次一定要听那重复已久的曲子了，我不可能半夜起来出去“散步”的。虽然娘的唠叨的节奏时快时慢，声音时高时低，但我感觉不出一点语言美来。我就那么的躺着。

天真的很热，越热我越烦！

这些日子学生们都放暑假了，也是肖村人最清闲的日子，没事干，但老百姓没事干就不自在，就会说东家长西家短，就会引来一场不大不小的“口舌战争”而导致肖村人好多人家和这家不说话那家不答理的现象。

“在那没人打你吧”娘的声音不轻不重，可却吓了我一跳。

“没有。”

“昨天，对，你可能已经坐上车了，要是今早我寄钱去就坏了！”

“什么坏了？”娘的话像娘的心事一样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完全读懂，什么人打我，又说寄钱，寄给谁呀？谁让寄钱？寄钱干吗？我越想越不明白了。竟一时忘了在广州时人家让我给家里要钱的那些事。

“昨天有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打电话让我寄钱过去，说如果不寄钱过去，他们就把你打死在那儿。”娘说这话时我竟听到了娘的啜泣声。娘可能昨天一夜也没睡好，娘是爱我的呀！这一刻，我深深地感到了娘对我的那无声的爱是无限的广大。

听到这儿，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头也被床边的桌角硌了一下。

我气坏了，不用猜，这一定是狗日的罗落和李雪干的。

这也太他娘的没人情味了。

真是无耻、卑鄙、下流，敢利用这种手段，如果这时他们中有一个在这儿的，我想凭我的脾气，我一定会把那狗日的罗落打个半死不活的，还有那臭婊子李雪，我心里对自己说，小子，你看看，要是晚回来一天就出大事了。日他娘的那群人，真没人性-----因为他们眼中只有金钱。好个狗日的罗落，臭婊子李雪，这辈子我肖楠算记住你们了，除非你这辈子栽在我手里了，要是栽在我手里，我他妈的打死你！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养的！敢威胁我娘。

我越想越烦，顺手从衣兜里拿出包烟，那是方锐买给我的。

我打开台灯，我不想让娘知道我学会了抽烟，她知道了会以为我学坏了呢！所以我才开了灯，我把烟小心的点上猛的吸了几口，我把烟气彻彻底底吸到了肺里，又猛抽了几口，看着烟雾将台灯笼罩，我的心痛到了极点。

“你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为你弟弟着想一下啦，你爸还能在外面干多少年呢？顶多五年吧？他现在已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你睡在床上好好想想，你是家里的老大，你没看村上的人都在看咱家的笑话吗？你也不争气，上着学上着学咋跑到广州去了呢！全村人都说咱家出了个败家子，你大伯不说以后那老头子死还让咱家把事给办了吗？你就不争气，他越高兴，我也不好讲些什么。”娘停了一会又接着说，“你看像你这么大的，人家早就说好媳妇了，你呢？人家也没人敢给你提呀，说你正上学呢，人家怕你你以后变了心，谁还敢给你提亲的呢！万一你在外边谈一个，人家该怎么办呀！你没看见你大伯整天拍着手对村上的人说吗？说他看你就没什么大出息，说如果你要能考上大学，那他就叫太阳从西边出来，我不想说你了，我也不认识字，你说你写什么小说，我也不拦你，可你都写了两年多了，也没有见你写出一本书来，你不是能吗？能你就让你写的书出来呀，让你爸也看看不起，他儿子都可以写书……你爸不在家，我也不敢管你，也管不住你，你也不小了，有能行我也不想问你，可你现在真的长大了，十九岁了，你爸当年十几岁都能出去挣钱了，我并不希望你现在挣大把的钱，可你要争气呀！你没看见我都不敢和人同站在一起说话吗？你没人家的儿子争气，我怕人家笑话我，怕咱丢人！难道你真没看到咱们跟人家站在一块不一般高吗？你爸不是为了你他出去干吗呀！你弟不上学了，你要再不好好学，你让我还怎么活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爸在外边多苦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人受的罪吗？”娘又哭了。

我当然知道父亲在外边受的什么罪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年夏天的暑假发生的一切。

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的前年暑假。

因为娘的唠叨，我一气之下背了几件衣服带了三百块到父亲所在地打工去了，那气势真像当初我离开艺校园时那么大气，到了那方知道找工作比登天还难，虽然我们村在那打工的很多。我以为我一定会在这找到工作的信心和勇气在没到两天已被现实击的粉碎。

那是我第一次出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去那么远的地方，更是我一个人单独离开家，我在那呆了一个星期也没找到工作，晚上睡桥下白天找工作，可我没想到在我心灰意冷时，我竟遇到了我的父亲。

也许城市小的可怜。

也许这整个世界都不能称大。

也许这就叫命运。

那天我好口渴，就买了瓶可乐，那时我真的挺狼狈，因为晚上不是睡在桥下就是坐在桥上发呆，衣服上全是脏兮兮的，买水喝的时候我发觉身后的背包里还有五块钱时，我才彻底绝望了，我当时想我是永远回不去了，找工作人家又不要。

一没文凭。

二没技术。

三没有劲。

那天我就大口大口喝着刚买的可口可乐。

虽然还有五块钱，但我还是买了瓶饮料，死就死的彻底一些吧！

我无目的的走着，忽然，那一口可乐还没吞进肚里刚倒进嘴里时，我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因为，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是父亲的。

我太熟悉不过了。

两旁边的大楼真的太高，那些我只能听肖村人说过的高楼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很惊讶和怀疑它咋建那么高也不会倒呢！谁去住呀！我奇怪。

我想不可能呀！

就像我怀疑我怎么会看到父亲的背影呢。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可我仔细看看，再仔细看看，我已敢确定真的那是父亲的背影。

一定不会错。

他一定是我父亲！

推个破旧的让人看了就会哭的自行车，实在旧的没词来加以形容。两个本来应该是白色却变成黑色了的塑料袋子架在自行车中的后座上，一看就是个拾破烂的，我在父亲身后突然看到他弯下身子，一手扶把一手捡地上别人丢弃的矿泉水瓶子，纸张等。我的可口可乐瓶子“叭”的一声落在了坚硬的柏油路上，我的泪夹杂着着汗水一下子从眼眶里滚落到脸頬上活生生砸在在漆黑的马路上，我转身就想跑，不！

不可能！

他不是我的父亲。

我父亲是来这里打工的！

父亲怎么会是一个捡破烂的呢？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大声的叫着，喊着，哭着往回跑，可能是身旁汽车所发出的声音将我的声音埋藏了，父亲才没有听到。

可没跑多远我又返了回来，悄悄地哭着跟在父亲背后。一直到我哭出声来喊了声爸，他才惊恐的回过头来，自行车在那一瞬间猛地颤抖了一下，父亲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父亲的眼神中是那样的惊恐，那样的苍老。父亲身体是那样的瘦，好似一具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