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云又啐了一口，提着裙裾绕过他往前走。身后传来当当的菜刀被敲击的声音，那卖刀的后面说道：“天黑了，你这样的女人可得小心点，拍花子的要是出来了，他们可是不掏钱的。而且顺带的还会跟你要点东西。”

苏秀云站住了，回头说道：“要什么？”

卖刀的声音跟他的刀一样冰冷和锐利：“要你的命！”

苏秀云呆了一下，又狠狠啐了一口，说道：“要你娘的命，老娘是吓大的？我呸。”

卖刀的哈哈大笑，敲着刀走了。

苏秀云气得跺脚说道：“疯子，老娘今天遇到的都是一群疯子，真他妈晦气。”

提着裙子就往前走，终于出了巷口，街上人已经很少了。时不时有牛车马车经过，那都是赶着出城，或者从城外赶往家走的。

行人已经基本上看不见，因为街上全是积水。她提着裙裾沿着街边往前走，不时有牛车马车小跑经过，溅起来的水飞溅在她身上脸上，她便破口大骂，对方却哈哈大笑。原本走过之前速度还慢，过她身边却故意加快速度，显然就是想把水溅到她身上取乐的。

苏秀云往前走着，突然她站住了，猛回头，可身后空荡荡的，除了远处的飞驰过去溅她一身的马车之外。

天已经黑了，街道两边的商铺住家灯光也亮了，照到街上，积水反光晃来晃去的，红灿灿的，但是有些好看。可此刻她没有心情，因为她感觉好像有人跟着她，刚才的身后是谁她不知道。

她骂道：“要想打老娘的主意就放马过来！只要给钱，干啥都行。”

她那话声音有些大，似乎想说给那有可能跟在身后的人听的，又像是给自己壮胆。等了片刻，没有动静，便又继续提着裙裾往前走，这一段路她回头了好几次，因为她总觉得有人跟在身后。每次回头都看不到有人，终于在天黑的时候她到了她住的那院子的那条小巷，拐进去，最多还有个百十步就到家了。

这条巷子距离苏三娘不远，所以她们两个才经常在一起，成为姐妹。原先这条巷子苏秀云不知走过多少次，熟的很，尽管现在积水已经把路面都浸泡了，看不真切。但她闭着眼摸黑也能赶回家去，所以并不着急。

只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望着这深邃的小巷，就好像一条盘旋在草丛，张大了嘴等着猎物送上门的蟒蛇，而她却没有选择要往里走，担心会被吞噬在那黑暗中。

她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会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甩了甩头，深深吸了口气，嘴里说道：“老娘不信邪。”

说着，急匆匆冲进了小巷。

……………………

好一场大雨。

一直下到下午时分才停了下来。整个黄龙县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

天黑前，卓然便散衙回到了他租住的小院子。

开门的是茶博士，见到他点头哈腰的说道：“杨捕头，您回来了。”

卓然升成捕头的消息被消息灵通的苏三娘在院子里传遍了，甚至连左邻右舍都知道了。——他们院子里住着一个衙门的县衙的副捕头，县衙有一个捕头，两个副捕头。卓然刚到衙门没多久，因为参与侦破粪坑白骨案，得到新来的知县苏轼的赏识，直接提为了副捕头。

这让衙门的人羡慕嫉妒恨，却让卓然租住的院子的人都觉得脸上有光，这一院子的人已经相互之间把对方都当成亲人一般看待，所以有一种相互的依存感。卓然露了脸，一个院子都会觉得露脸。而不会出现羡慕妒忌恨的复杂心情，因为这一院子的人在经过那琵琶老汉被人打的那件事之后，相互之间关系融洽了很多，就像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似的。

卓然当了捕快，后来又升任捕头之后，利用关系给弹琵琶卖唱的老头介绍了几家茶馆，让他固定有个弹奏的地方，包一日三餐，还能有些小钱。那些茶馆掌柜给足他面子，对老头照顾的还是不错，老头把心安下来之后，便着实注意提升自己的琴技，倒也能弹出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曲目。

一来二去，愿意听他弹琵琶的渐渐多了起来，所以不时的还能挣些钱回来了，甚至于把卓然先前替他垫付的房租都给还了。卓然见他已经有了余钱，也就不跟他客气。——尊重一个人并不需要施舍给他，卓然相信这一点。

卓然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回到院子，就听到廊下黄大婶在叫，说：“杨捕头，你可回来了。快快，我女儿回来了。”

卓然微微一顿，这才回过神来，黄大婶有一个女儿回老家去了，没想到今天回来了。自己住的房间以前就是人家的，赶紧抬头望去，果然见到黄大婶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眼睛亮亮的，正探头望着他。梳着一条长长的独辫，那辫子油光水滑的，她一双小手绕着辫梢，好奇的朝卓然打量着，目光并不躲闪。

她觉得这夜色掩饰住了她的神态，说不定卓然看不见，也就没有必要躲避开。却没想到卓然看的真真的，卓然的目光又岂是常人所能比拟？

他快步来到廊下，走上台阶。黄大婶见他裤管湿漉漉的，说道：“哎呀，你看你，这鞋子也湿了，赶紧到屋去换吧。这院子里的积水可全是我们家金莲扫掉的。”

卓然扭头瞧向少女，少女却害羞的躲开了她的眼神，回头对她娘说道：“怎么会呢？反正我也要住院子里。大家一起打扫的，又不光是我一个。”

黄大婶一迭声催促，说道：“捕头赶紧去换了衣服裤子过来吃饭，我今天准备了只烧鸡还有一壶好酒。我女儿回来了，咱们得庆贺庆贺。”

卓然说道：“好啊，莫不如把他们几个也叫来？咱们一起聚一聚。”

黄大婶显然有些不情愿，迟疑说道：“叫他们呀！他们又没有掏钱。”

卓然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递了过去，说：“今晚我请客，大家聚一聚。下几场暴雨空气一下清新了很多，心情舒畅，饭菜够不够啊？”

黄大婶欣喜的一把抢过了那小块碎银，说道：“够的够的，你换衣服。我家莲儿帮着我一起再炒两个菜，饭蒸在蒸笼里，面都是现成的，还有炊饼呢。再说了，大家喝酒，又有谁会去吃那劳什子，只是酒水我再让莲儿出去打一壶回来。”

卓然给她的那一小块银子，别说整这几个菜了，就是整上一大桌精致的酒席也够了。这小县城消费水平本来就不高，拿了钱好办事。以前黄大婶还有些担心，怕卓然掏太多的钱他不高兴，可是他发现卓然不能说挥金如土，却从没在意过金钱。

便想着人家肯定有来钱的门路，所以只要卓然说做一桌酒宴，或者做两个好菜，给了她钱她就收下，一般是用不完的。不过她也不会贪图便宜，大头都没了，总是要想着把生活改善，让卓然吃的更舒心。这可是财神爷，又是保护神，当然要伺候的好好的。

换了衣裤出来，来到黄大婶的屋子，门口一瞧，里面的人都到齐了。正笑嘻嘻望着他，唯独书生似乎没看见他，又或者在凝神思索某个诗篇，嘴里念念有词的吟诵着诗句。

卓然知道，只要在人前，这书生便会装出特别用功的样子。当下笑了笑说：“你们都到齐了，太好了。”

又瞧见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菜，一壶酒，厨房里还有哗哗的做菜的声音。便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瞧了瞧说：“怎么样？要不要帮忙？”

黄大婶笑了笑说：“不用了，你们先吃着。这还有两个菜，弄好了我就过来。”

女儿金莲一把将母亲手里的铲子抢了过去，说道：“好了，娘，你去陪杨大哥喝酒，我来做。”

黄大婶点头，伸手在围腰上擦了擦。便过来对卓然说道：“让她忙吧，她手艺不错。从小跟我学的，已经有七八分火候了。”

面对金莲，卓然笑着说道：“多谢了！”

金莲扭头过来冲他嫣然一笑，原本就是一张蜜桃一般白里透红的俏脸，加上红扑扑的灿火映衬之下，显得更加娇艳。卓然不由得心头动了一下，心想，这小娘子长得还着实俊俏。

回到堂屋饭桌旁坐下，黄大婶坐的主位，卓然坐的首位，书生则挨着黄大婶坐在她另一侧，相当于仅次于卓然的位置。而在走廊的另一侧，黄大婶专门安排了苏三娘陪着，其他人挨个坐下，留一个位置给金莲。

卓然便端起一杯酒说道：“今天好大一场雨，下得着实透彻。倒把那些污秽之气都清扫了个干净，让人精神为之一爽。因此我提议，咱们喝一杯。不为什么节日，也不为什么目的，率性而为，想喝就喝。”

众人都纷纷举杯饮了一口，卓然则一口儿干了。那书生也不示弱，便也一口喝干了，其他人则是浅尝即止。

卓然夹了一夹菜送到嘴里吃着，对黄大婶挑着大拇指说道：“你的厨艺还真是没得说，这要是放到京城去可以当大厨了。”

黄大婶笑的眼角少许几根鱼尾纹都展开了，说道：“瞧您夸的，我这也就是家常菜，从小我娘教我的。不过我娘做菜都说好吃呢，我们村里红白喜事需要帮助，都来叫我娘。回来的时候能包上一大包菜，还有个几十文的酬谢，挣的钱比我爹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