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法律修养(1 / 1)

刑宋 沐轶 1819 字 1个月前

卓然瞧着他说:“你为什么有这个念头?”

“得了,咱们俩也不是认识一两天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来了之后你就一直在查我那个案子,而且还到城外开棺验尸去了,当然我不是监视你,先前我把我的公务忙完了,想跟你说我改革上的事。我觉得你以前跟我说的一些话,我细细想来还是很有道理的,再想听听你的意见,结果我派人去找你回来,却说你带着几个捕快出城了。”

“你把衙门仵作叫上了,说是要去开棺验尸。我就明白了,我那个案子说不定就没弄好,你跟我说是不是这样的?你放心,若真有问题,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不要顾忌我。你知道我这个人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是非面前我是分得清楚的。”

卓然点点头说道:“既然王兄话说到这份上,那咱们今天就是就坦诚布公的来说一些事。——这个案子说实话是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找到真正能证明高书生杀人的证据,这种证据当然要排除口供之外。你想想,这个案子若是不看他的口供,你能定案吗?”

王安石愣了一下,说道:“为什么不看他的口供呢?口供才是最重要的。”

卓然摇头说:“口供可能会被屈打成招,若是屈打成招得到的口供,那又有什么意义?我相信有很多这样的口供实际上是被冤枉的,导致的结果只能是冤案。我想这一点不需要我再提醒你吧!”

王安石愣了一下,缓缓点头说:“我明白了,就是说这案子我判错了,凶手不是那书生?”

说着又回头瞧了卓然一眼,苦涩一笑:“我给你添麻烦了,真是越帮越忙。”

卓然听他话中带着一些情绪,便说道:“你先不要这么说,至少在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来推翻你认定的事实。至少目前为止你的事实是有相当多的依据的,而且也符合证据规则的,至少现在是这样的。如果将来发现新的证据,当然就不是你的过错了,因为有新的事情出现,你料想不到的。”

“当然,如果这些证据出现了蹊跷,证实有可能凶手不是高书生。你知道很多时候这是容易出现的,若是真这样,咱们再来计较。但如果没有出现,那就说明你的论断是完全正确,我只是尽可能多的补充一些证据而已,你不要多心。”

王安石笑了笑,说道:“行了,我眼中不揉沙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如果这个案子没有问题,你绝对不会画蛇添足,这案子肯定是出了问题,人命关天,所以你必须要查。即便这案子之前是我定的,而且已经报到大理寺、刑部核准死刑去了,我已经想到了这案子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

“这样也好,若是这案子真有问题。而我又错判却没人给我纠正,死者被我枉杀了的话,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能原谅自己。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实际上是在帮我,所以不用在意我的想法,一定要把这案子查清楚。我相信不管结果是什么,只要不让凶手逃脱法网,让无辜的人不受冤枉,那我就可以抛开一切承受任何结果,即便因为错判被处置。”

卓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说什么呢?不可能的事。好了,今天咱们别的就不说了,好好喝酒,今天一醉方休,你意下如何?”

王安石哈哈大笑,说:“我正有此意,在喝酒之前你得告诉我,案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截止到现在我一直觉得我没有错,为何你一下就能看出端倪呢?你若不说个明白,我这酒喝不下的。”

卓然点点头说:“这么跟你说吧,这件案子没有直接目击证人,目前为止也没有找到相应的直接证据证明他杀人了。像这种案子,必须要靠间接证据形成锁链来证明。而这是很主观的东西,也就是说到底有没有形成锁链,需要由裁判者自己根据法律修养来作出裁判。”

“啥叫法律修养?”

卓然轻轻给自己打了一巴掌,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瞎想的。这么跟你说吧,就是根据你对刑律的了解,包括你对道德伦理的理解,来判断这案子是否真是嫌疑人做的。这需要你凭自己的直觉,你觉得它是它就是,你觉得它不是它就不是,你自己来定案子。间接证据破案必须形成内心确信。”

“如果你觉得这案子心中已经确信就是凶手干的,没有可能是其他人,内心形成了这个确信,并不是来自于你对嫌疑人本身的好恶,而是来自于所有间接证据综合起来在你的脑海之中形成的印象。只有达到了这样的程度,这种间接证据才有说服力,也才能成为最终定案的依据。”

“一言以蔽之,你内心确信,根据你手里掌握的所有证据,使你内心形成的一个直观的感觉,确信他就是凶手。这就是间接证据定案的内心确信,它必须建立在一系列间接证据之上,而不是没有证据的凭空臆断。——我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王安石呆了片刻,才缓缓点头,说道:“说实话,我是似懂非懂。但是有一句话我记住了,那就是心中认定这个人是凶手。——我现在的的确确心中就是这样想的,他就是凶手啊,他自己都承认了啊!”

卓然不尽苦笑,看来要想把现代司法理念中的证据学这一块的东西给对方说个明白是非常困难。因为他们没有受过现代司法理念的教育熏陶,他们的思想依旧是宋朝时候的规则和观念。而用这个时代的证据规则来看,这个案子铁证如山。因为凶手招供了,而口供就是王牌证据,没有比它更强的,有了这个证据就能定案。

卓然没打算再继续给他上现代法治理念教育课,那样一来这场酒就没法喝了,卓然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我只是布置他们去查一些事,这是我一些心中的疑虑。说实话,我必须要排除这些怀疑,然后才能得出最终结论。就像刚才我说的这些事,都只是一个补充证据来帮助证明犯罪而已。”

“所以不用太紧张,也许结果证明你是对的,他就是凶手。好了,下面该你说你的事情,不过说你的事情之前咱们先喝三大杯。”

于是两人二话不说,便各自干了三大碗。王安石的酒量确实不怎么滴,三大碗下去就有些醺醺然了。不过这种状态正是他自己所想要的,因为这种情况他才能说出许多平常说不出来的话。三杯酒喝完之后,卓然道:“好吧,你现在该告诉我你先前叫人到签押房叫我去说话,准备跟我说什么来着?”

王安石愣了一下,缓缓摇头说道:“我只是想跟你吐吐苦水,没有别的。我就觉得没啥意思,跟你说了这些只不过抱怨一番,于事无补。免得把你的心情也影响了。”

卓然说道:“我多少有些明白了,你应该是因为革新遭了很多阻力,甚至已经闹到朝廷去了。搞的你有些心灰意冷,是不是?”

王安石一拍大腿,说道:“你不愧是提刑官,看事情看的都那么准。革新会遇到阻力,会有很多得到利益的人不愿意放弃。因为说白了,它就是一个利益的重新分配,但是我知道我会遇到很大的阻力。甚至这些阻力会来自于朝廷。”

“其实说白了,官家不放心,我跟他谈过。官家其实对我的改革很有兴趣,但是他了解他的大臣,他知道我的改革会让朝廷很多原来有权有势的人权势会削弱。虽然由此国家会强盛起来,但这些人他们在乎的是他们口袋里的钱和手里的权。因此官家跟我长谈了那一次之后就没有下文了,我就知道官家不是一个敢作为的皇帝。”

卓然真是有些头大,这王安石也太敢说了。怎么直接就抨击皇帝的不好呢。要知道现在宋英宗还可还在台上呢,所以卓然赶紧端酒杯说道:“好了,接着喝酒。”

王安石笑了笑说:“不用担心,别说在你面前我说这样的话,就算在官家面前我也会这么说的。”

卓然当然知道王安石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刺头,别说官家了,就是曹太后他都没放在眼中。包括后面给他最大障碍的宋英宗的皇后,宋神宗的母亲高太后,他也是敢说敢干敢做。卓然其实并不想对这个历史已经形成定论的事情去掺合什么,他并不以为他的行为能够左右历史。这时候他的想法就是怎么把这顿酒喝开心。

但王安石似乎并不这么想,他把话匣子打开了,忍不住的咕噜咕噜往外倒,说了半个时辰,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那些朝廷既得利益者,那些手下胡作非为的官吏都是他抱怨的对象,都是他改革取得成效的障碍。没办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卓然便只有耐心的听着,满桌的菜都凉了。

一直聊直到夜深了,王安石瞧瞧窗外,忽然,说道:“哎呀,这一桌的酒菜我们还都没吃呢!光听我唠唠叨叨,像个娘们。抱怨什么呢,放着好酒好肉好兄弟,却去说那些没边际的话,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来来,咱们兄弟开怀畅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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