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太子石重伟居高而坐,听着朝臣禀报国家大事。国家大事千头万绪,归根结底无非是钱粮二字,石重伟眉头紧锁,父皇北征将国库存积消耗一空,难道真要靠售卖皇庄渡关,可是在石重伟心中,早已将皇庄视为私产,岂能卖与他人。石重伟下定决心,还是尽快将香水、酒、赌业等的税赋提征一倍,还有程明道提议暂缓百官俸禄,让百官捐钱共度难关或可一试。
想到香水,石重伟心中一动,当年江安义献给母后的三分红利,去年收到了七十万两,反推香水之利超过二百三十万两,相当于一个大州的税赋,这份产业连自己也眼红。程明道私下给自己算过账,江家恐怕还有隐藏,香水的纯利恐怕不下于三百万。石重伟的心中念头闪过,若是江安义身陷囹圄,香水产业落到自己手中,岂不是再不用愁银子了。
殿中御史徐弘彬捧着奏疏快步上殿,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徐弘彬来到阶前行礼,高声禀道:“今科举子张长林、叶明清、田丰亮等人聚众在朱雀门叩阙上疏,请太子殿下御览。”东宫首领太监张谨侍立在太子身侧,急忙下阶取了奏疏呈给石重伟。
不等石重伟看奏疏,右相马遂真先行怒道:“朝庭为畅通言路,设御史台、铜匦监收集谏疏,京兆府衙门更是处理京中诸事之所,这些举子偏偏要到朱雀门来敲登闻鼓,以邀直名。臣听闻建武元年叶孜、马远翔等人敲登鼓上疏被士林视为‘元年十杰’,实乃歪风邪气,此风绝不可长,臣请殿下下令将为首之人拿下论罪,此等心怀侥幸之徒定要严加惩处,否则登闻鼓将无有宁日。”
众人心知肚明,当年马遂真因为叶孜等人敲登闻鼓上疏言科举不公,身为主考官的他被罚俸一年,虽然无伤大雅,但在士林中却是失了面子,马遂真引为生平憾事,所以才会一听叩阙便火冒三丈。
石重伟展开奏疏,看到“请诛国贼江安义疏”几个字后勃然怒道:“大胆狂徒,谁说江安义是国贼,是什么人在造谣生事。来人,将那几个上疏的狂徒抓起来。”
左相孔省躬身道:“殿下息怒,叩阙上疏乃朝庭旧制,不能因言治罪,就算这些举子有言语不当之处,严加训斥便是,切不可伤了读书人的上进之心。”
两旁臣子纷纷附和道:“孔相之言老成谋国,请殿下明察。”
石重伟展开奏疏细读,上面列举着江安义三宗罪:掩败斩将、坐视老帅苗铁山自戕、与漠人勾结签订卖国盟约。奏疏的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身为太子,石重伟自然清楚内情,知道这三宗罪纯属污陷,气得拍着桌子吼道:“一派胡言,虽然朝庭不因言治罪,但造谣污蔑若不加以追究,国法难容。”
段次宗道:“殿下,可将为首之人交与京兆府审讯,看看是否有人指使,若是受人指使则当问罪,若是自发而为加以告诫便是。另外,着大理寺加紧审讯江安义一案,及早将结果公诸于众,平息流言。”
“就依段卿所奏。”
…………
甘庆丰觉得六年前的那口闷气今日总算呼了出来,指挥兵丁押着叶明清等人前往大理寺衙门,那些举子多数没有走,围在朱雀门外等消息,看到叶明清等人被刀枪押身,一个个围拢过来问个究竟。
还没等叶明清等人开口,甘庆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还不赶紧退开,挡了爷办差,治你们不敬之罪。”
张长林高声喊道:“诸位兄台,朝堂之上奸人当道,奏疏呈上之后太子下令将我们押往京兆府问罪,贼子江安义手眼通天,诸位要小心了。”
一席话立时引得众人大乱,有人高声呼道:“太子处事不公,我等一心为国怎能落得如此下场”、“我等不服,要当面见太子说个明白”……
看到那些青衫举子往前闯,有人推搡着兵丁,有人试图拉扯张长林等人离开,甘庆丰抽出剑,厉声喝道:“你们想造反吗?公然对抗朝庭官兵,给我退后,要不然可别怪本将军无情。”
说着,甘庆丰挥舞着手中剑朝身前的举子虚砍,那人吓得赶紧往后躲。那些兵丁有样学样,纷纷挥舞着刀枪喊叫起来,“退后,再敢上前一并问罪”。
甘庆丰心中跳动着怒火,这伙举子又来闹事,真当爷好欺负,今日非给他们点教训不可。眼中闪着凶光,瞪向跳闹得最凶的张长林,狞笑着挥剑朝他的胳膊砍去,让这小子出点血清醒清醒。
张长林一边叫闹,一边注意着动静,见宝剑闪着寒光划来,连忙伸手一拉旁边的人挡在自己的身前。宝剑斜挥而下,将那人的脖子割破,鲜血喷射而出。叶明清惨叫一声,用手捂向脖子,鲜血汩汩冒出,怎么捂也捂不住。感觉到眼前发黑,全身力气飘散,叶明清的脑海中闪过,我的七品衣冠没了。
“杀人了,官兵杀人了”,凄利的喊叫声响起,那些举子们吓得四下逃窜,甘庆丰手中宝剑“当啷”落地,心中一片空白,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随便挥挥剑还砍死一个,这回恐怕连致果校尉都没得做了。
仍有数十人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有人颤声道:“心怀天下却惨遭刀剑,我辈读书人常说舍生取义,孙某不才,愿以此头死谏,庶几无愧。”说罢,那人摘下头上的儒冠,举步来到甘庆丰面前,盘腿而坐,叶明清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青衫。
在孙思贤的带领下,不断有人摘下儒冠,盘腿坐下,片刻之后便将大道堵得严严实实。甘庆丰满嘴苦涩,知道自己误杀举子犯了众怒,恐怕难以善了,看了看眼前成片的青衫,甘庆丰心中哀叹,自己是与举子犯忌啊,事到如今只得硬着头皮让兵丁维护秩序,派人前往东宫送信。
春明大道是皇城前的干道,往来的车辆、行人络绎不绝,赶考的士子把路堵了,车辆过不了,片刻功夫便聚满了看热闹的人,而闻讯赶来的举子加入到静坐的队伍中,汇成一片青色的汪洋。
文华殿,仍在议事。徐弘彬不顾失仪,小跑地上殿禀道:“启奏太子,官兵误杀了举子,引发众怒,举子们坐在春明大街堵道,有人声称要罢试……”
石重伟脑袋里“嗡嗡”作响,霍然站起喝道:“是哪个狗才杀了举子,孤要杀了他。”三年一次的会试,如果举子罢试,那可真是天下奇闻,史书上从未有过记载,他这个太子绝对要留下一笔,甚至父皇都会对自己失望,生出易储之心,石重伟颤栗起来,不敢再往下想,急声吩咐道:“快,孤要前去一看。”
左监门卫三千官兵紧急出去,迅速地将闲杂人等驱散,沿街布起警戒,龙卫、暗卫的高手密布在沿街屋顶,整条大街戒备森严。
蹄声凌乱,石方真没有乘车骑着马就直接冲过来了。张长林和田丰亮看到队伍前面高高飘扬的两面红绫令旗,知道是太子亲至了,有人高声喊道:“太子驾到,众人跪拜。”那些盘腿而坐的举子,包括孙思贤在内,无不翻身跪倒,深深地拜服于地。
石重伟看了一眼身前大片的青衫,眼中闪过一丝憎恶,口中却温和地道:“诸位举子,无须多礼,起来说话。”说着,石重伟跳下马,上前几步扶起最前面跪拜的张长林,顺便闪了一眼鲜血淋漓的尸体,立时有人上前架走叶明清的尸体。
“孤在宫中听闻有人误伤了举子,心中着实不安。孤的本意是让官兵送上疏的士子前往京兆府问明缘由,朝庭广开言路,御史台、理匦监都是谏言之所,京兆府更是处理京中事务之所,尔等何必执意叩阙上疏,要知道敲登闻鼓要先打三十大板,孤是怜惜你们这些文弱书生,才让你们到京兆府申诉,谁知你们错会了孤的意图,闹将起来如何收场?”石重伟面带哀容叹道。
张长林拱手道:“太子殿下仁厚,我等感激莫名,愿遵太子之意前往京兆府说清缘由。只是我等亦有三个恳求,望太子采纳。”
石重伟和颜悦色地道:“只要合情合理,孤自然会考虑。”
“殿下”,张长林指着地上的血迹凄声道:“叶兄忠心为国,却被误杀身死,请殿下严惩凶手,以慰叶兄在天之灵。”
石重伟心想,忠心为国恐怕未必,只是杀人者不惩处说不过去,众多举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石重伟点头答应道:“准。”
张长林越发振奋,声音激昂起来:“叶兄身死,我等感同身受,请朝庭为其设灵棚治丧,以彰其义行。”
石重伟一皱眉,如果以朝庭的名义替那个倒霉的死者治丧,等同认可这些举子叩阙上疏的行为,这绝对不行。想到这里,石重伟道:“死者已矣,准尔等为其设棚吊祭,等京兆府问明缘由后再定其行。”
张长林的请求被驳,不敢跟太子争论,继续道:“第三,我等请朝庭查处江安义的罪行,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石重伟勃然怒道:“尔等妄议朝政、干扰律法实不可取,念在尔等出于公心,孤暂不追究,江安义的功过朝庭自会论处,尔等安心读书备考,朝庭自会秉公处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