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东、西两市周围的街坊是青楼主要聚集地,定芳阁座落在东市东侧的常乐坊。
闹中取静,定芳阁并没有建在街道旁,而是座落在安渠之侧。八十年前此处是大片的空地,为京中富商卓明扬所有,卓明扬用来堆放运往京来的货物。和帝时期对帝都整修,在京都五渠两侧遍植花草树木,禁止商船随意停靠,这块空地堆放货物的作用被废,于是被卓明扬改建成别庄。
卓明扬陆续投入数百万两银子,通过十余年营造,别庄楼阁亭榭星罗棋布、树木成荫、花草遍地,成了风景秀丽的好所在。卓明扬常在别庄举办酒宴、诗会,招待亲朋好友,卓氏别庄成为京城是有名的风雅之地。
后来卓氏后人经营不善,将别庄转卖于卢家,卢家将别庄改为青楼定芳阁,成为京中最具盛名的青楼之一。卢家林从工部尚书的位置致仕,卢氏在京中的势力受到打压,极可能步李氏后尘。卢家林找到宁陵郡王,以二十万两的价格将定芳阁卖于王府,这个价格简直就是白送,光这块地皮就远超这个价格,更不用说定芳阁一年的收益也不下于二十万两。作为回报,宁陵郡王暗中替卢家奔走,建武三年卢家秀从宿州刺史转任门下侍郎,卢氏朝堂危机暂解。
定芳阁内楼宇处处,风景最好的八处单独小院住着阁中最红的八位姑娘,要进这八家院落,没有千金傍身是不用想的。玉兰馆又是这八处最好的所在,怜夕就住在这里,要想进玉兰馆光有银子可不行,财势、才貌缺一不可。
熊以安背着手站在玉兰馆的小院中,金秋九月菊花盛开,甬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名贵的菊花,争奇斗艳,比拼颜色,把小院装点成五颜六色的春天景象。只是名贵的珍种堆在一起,便也如庸脂俗粉般不起眼了,定芳阁内的美人很多,环肥燕瘦各具特色,在熊以安的眼中,就像眼前这些花朵显得寻常了。
不过怜夕是个例外,即便在名花满园的定芳阁,怜夕依然那样清雅脱俗、艳压群芳,其他女子在怜夕面前都失去了颜色。玉公子向来是青楼的恩客,三个字足以让青楼女子倒履相迎,但在玉兰馆却失去了魔力,在院中足足等了一刻钟,还等不到怜夕派人唤他进去。
熊以安脸上温和的笑容有些僵硬,上次在长桥江安义驳了怜夕的面子,他便遭了无妄之灾,怜夕对自己明显冷淡了许多。熊以安暗自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带怜夕前去,特别是后来太子到来,怜夕出来跟太子见礼,太子的目光恨不得粘在怜夕身上,这让熊以安悔意更甚。自己怎么忘记了太子妹夫贪玩好色的性子,如果竹夕被他召进宫去,自己不光好梦落空,还无形中替自家妹子引来强敌,父亲知道了非打断自己的腿不可。
花梨木桌上摆放着熊以安送来的玳瑁簪子,簪首有如蝴蝶,晶莹透亮,制做得极为精美。怜夕拿在手中扫了一眼便丢在桌上,让旁边侍立的小丫头兰香心中一紧,玳瑁性脆,要是碰伤了岂不可惜。
兰香好不容易把目光从簪子上收回来,想到收了熊公子的二两银子总要替他说句好话,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熊公子等的时间可不短了,是不是请他进来。”
轻蹙弯眉,怜夕歪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怜自艾地道:“你去对玉公子说,马上便是花魁会,妈妈吩咐奴家要静心习练歌舞,这段时日不见外客,请他见谅,那簪子你送还给他吧。”
熊以安得到兰香传讯,听到屋中琴声响起,轻叹一声,只得怅然离去。
申末,定芳阁的老鸨领着石方珪来到玉兰馆,怜夕敢在熊以安、李敬玄他们面前撒撒娇、使使小性子,但在宁陵郡王世子面前却不丝毫摆架子。怜夕犹记得有一次身体不适,石方珪让她唱曲佐酒,她撒娇不肯,惹恼了石方珪,让人剥去她的衣服,绑在门外柱上。重新穿回衣服,怜夕如梦方醒,自己不过是一只关在笼中供人戏耍的金丝鹊,那些裙下客只是爱慕自己的容颜,就像自己喜欢金丝雀的鸣叫一样,要好好活着就要利用好自己的容颜。
石方珪贪婪地打量着怜夕,这妮子当真是祸水,半个月不见感觉又漂亮了几分,袅袅站起时真如迎风带露的花朵让人心动。压了压心中的欲念,石方珪和颜悦色地道:“怜夕,今年花魁会汇聚各地名花,为皇孙祈福,如能夺魁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花,科举及第的状元郎也不过如此。怜夕,此事对你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有意邀太子前来观赏,你若能夺魁便有机会向太子敬酒,你是个聪明人,这难得的机会可要把握住。”
太子,怜夕脑中浮现出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同时也闪过江安义那双清冷的目光,那目光像一道寒光闪过,破开她层层包裹的硬壳,伤到里面柔弱的心。怜夕今年十六岁,身在青楼已有九年,从“齐劝长生酒”到“明月几时有”,再到“望尽天涯路”,每一首江词怜夕都会弹唱。
江词动人心,挑动怀春少女的情丝,何况写词是状元郎,年少才高风流倜傥,满足郎才女貌、红袖添香这一类美好的憧憬,怜夕对江安义也充满了仰慕之情,所以从不外出的她听闻是为江词仙接风欣然前往长桥。如愿得见江词仙,满心欢喜为他唱曲接风,不料衷肠未诉先被冷冰冰相拒,怎不让人肝肠寸断。
石方珪的话让怜夕眼中一亮,身在青楼身如浮萍,嫁于李敬玄、熊以安等人为妾不过是从一只笼子换到另一只笼中,听过太多前辈年老色衰、寂守空屋甚至流落在街坊无所依托的故事,怜夕绝不许自己落得如此下场。纤弱的藤萝倚上大树,一样也能凌空傲立,石方珪的话让怜夕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或许金丝雀能挣开牢笼,飞进帝王之家。
怜夕娇滴滴地道:“多谢世子大恩,若真能如愿,竹夕绝不敢忘记世子大恩,愿为世子效命。”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石方珪嘉许地点点头,道:“以你的聪慧不难出人头地。不过,先把花魁夺到手再说,不然一切都是虚妄。此次赛花魁强手如林,我有意为你求一首好词,助你一臂之力。”
竹夕心头黯然,在长桥时她本有意向江词仙求词,若是遂愿今年花魁之名便十之八九落入自己的袋中,前些年满红院在京中声名大振,就是仗着江词仙替院中姑娘写的两首词。可惜江词仙拒人千里之外,妈妈花了六百两银向礼部主事方知义买了首《清平乐》,虽然读来婉约,却比起江安义的词少了几分清灵之意。石方珪如此信心满满,莫非说动了久不动笔的李词仙,还是远在辰州的柳别驾?此次花魁会极可能改变自身的命运,竹夕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你换件衣服,随我出门拜客。”石方珪站起身,卖起关子来。马车在江府门前停稳,竹夕在侍女的掺扶下下车,抬头望见“江府”的匾额,心不免跳得加快了几分,莫非是江词仙府上。
已是酉时二刻,江安义正在书房看书等着吃饭,管家江兴友进来禀报:“老爷,门外有客来访。”说着将手中的拜帖递上。江兴友是张克济买下的佣人,处事机敏且为人本份,张克济派他随何希桂夫妇进京,安排他做管家之职。
江安义打开帖子,里面赫然写着“宁陵郡王世子、忠谨侯石方珪敬拜”。石方珪不光是宁陵郡王世子,而且被天子封为忠谨侯。江安义一惊,站起身道:“开大门相迎。”
边往外走江安义心中边嘀咕,他与这位世子素未谋面,多少还有点过节。当年自己还从他家云水赌坊赢走了四十二万两银子,李东鸿被他逼出京,自己却将他召为幕僚,莫非这位世子爷上门来兴师问罪。
大门打开,江安义急步下阶,冲着阶前身着绛纱红袍的身形躬身施礼,道:“江安义见过世子殿下。”
石方珪双手扶起江安义,笑道:“石某听闻江大人的名声久矣,一直无缘一见,今日前来叨扰,莫怪莫怪。”
“不敢,世子里面请!”江安义肃容让客,侧身看到石方珪身后的怜夕,怜夕盈盈下拜道:“小女见过江大人。”
石方珪心中一动,笑道:“怜夕这丫头聪明伶俐,我甚为喜欢,已经收她作义女,她对江大人一向仰慕,故而我带她一同前来拜见江大人。”
怜夕身子一震,竭力稳住身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知道石方珪是为了利用自己接近太子,不过这话在江安义面前说出,也就等同于在众人面前宣布,一个青楼女一跃成为世子义女,真正是喜从天降,便是她生性沉稳也禁不住心神激荡。
江安义并未太在意,还礼道:“恭喜怜夕姑娘,里面请。”
分宾主落坐,珍儿闻讯将怜夕迎到后宅,石方珪道明来意,三件事,对李东鸿一事表示歉意,送上花魁会的请柬,为怜夕求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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