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通传处,唐禄定定地站在太阳之下,两个多时辰的爆晒,身上的汗水湿了干、干了湿,浅绯色的太监服已经结了淡淡一层盐霜。小太监想上前讨好替他撑伞被赶跑,唐禄紧盯着下山的长廊,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当看到江安义的身影时,唐禄迈着摇晃的步伐赶紧迎上前去。江安义看到他上山前神气活现的样子现在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知道他担心自己报复向天子告状。
挥手让送江安义下山的小太监避开,唐禄“扑通”一下跪在了江安义面前,江安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拉起他道:“公公这是何意?”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咱家感激不尽,将来定有回报。”唐禄抹着眼泪道,他得知了消息江安义并没有落井下石,替他隐瞒了索要门包不果有意怠慢之事。此事若被天子知道,唐禄八成性命不保,即便不死也要打上一顿被遣去守陵,想他才二十几岁,又是六品的内谒监,称得上大好的前程,怎么甘心默然消失,所以江安义所为于他而言确实是救命之恩。
江安义很鄙夷唐禄的为人,有心拂袖而去,猛然间想起此次回家探亲,张先生曾戏言在京城要做到耳目灵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能一味地皎皎自洁,对于一些小人也要交往,有时候小人比正人君子有用的多。唐禄是小人,但如果能结交好的话,能得知宫中讯息,有时看似不起眼的只言片语便能占据先机。
想到这里,江安义微笑道:“一点小误会唐公公莫要放在心上,唐公公年少有为大好前程行事更须谨慎。若是手头一时不便,不妨到东市香水铺中打声招呼,江某会吩咐柜上预备。”
“江大人告诫的是,唐禄记下了,多谢大人好意。”唐禄得脱大难,这个时候江安义说什么都好。
回到太平坊住处,范师本、田守楼、李世成以及李东鸿、李来高、何希桂(石头)等一大群人在大厅内等候,看到江安义笑吟吟地进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范师本关切地问道:“安义,没事吧?”太子郊迎江安义之事举城皆知,天子第二天一早就急着召见,任谁也知道江安义的情形不妙,范师本巳末就告了假来江宅等候。
江安义微笑道:“没事,范兄放心。”
简单问简单答,得知无恙便心安,有些话私下无人时再细谈。范师本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就好,石头,上饭吧,我可饿了,你师傅八成也没吃饭,咱们边吃边聊。对了,记得派个人到令师府上报个信,我出来时余大人叮嘱我等你回来后速告他知。”
石头应声前去安排,江安义笑道:“天子倒是赐了膳,只是我连菜的味道是咸是淡都没有尝出来,陪天子吃饭实在太累。”
众人哈哈大笑,李世成羡慕地道:“天子赐膳乃是莫大荣光,别人求都求不来,安义还说尝不出味道,换做是我三日不吃也可以。”
酒菜早已准备好,丫环流水般地端上,众人围坐开席。放下心事江安义为众人斟酒,笑道:“多谢各位前来,今日不醉不归。”
三杯酒落肚,江安义笑着对李东鸿道:“今日奏对,恰巧天子说要效仿化州屯兵加强地方武力,我将你所写的《请建团练疏》背给了天子听,天子击节叹赏,赞你的奏章雄辩滔滔,酣畅淋漓,让我转告你好生备考将来为国效力,宁陵郡王处会派人替你分说。”
李东鸿眼眶一红,没想到刚入京城压在心头的巨石就被挪去,感激地举杯谢道:“多谢江大人为我解此大难,东鸿无以为报,敬上一杯,这三年自当竭力效命。”
李世成不知道李东鸿与宁陵郡王的纠葛,但却眼红他的名姓为天子所知,天子亲口说三年后让他为国效力,这是稳稳地许给他一个进士功名。唉,枉安义还是自己的妹夫,这等好事为何不想着点自己。
想起这些时日京中传言安义要就任第一侍郎--中书侍郎,连带着他这个大舅子也水涨船高起来。老丈人胡昆隔三岔五叫他喝酒,还送来些东西来,妻妾也极尽温柔,酒宴聚会时被人奉承讨好,恭贺他有这样一个强势的妹夫升迁是指日可待的事。
李世成举杯笑道:“冬儿这丫头怎么不跟你一同进京,自打去了化州一晃七年没见了,我爹娘前两日还在念叨。外甥和外甥女可好,说起来我这个做舅舅的还从未见过他们,等进京后我可要接他们到家里住上些时日,与辰儿、星儿他们兄弟间多多亲近。”
江安义举杯相和,道:“冬儿在平山老家侍奉我娘照看孩子,一时脱不开身,不过最迟明年三月前应该会进京。岳父岳母身体可好,等过两天得空我便去看望两位老人家。”
“我爹娘身体还好,安义你有事先忙,等有空再去也不迟。对了,安义,今日面圣,万岁可说了如何安置你,京中传言你要到中书院任中书侍郎。”李世成急急地问道。
江安义将杯中酒饮尽,见众人都停杯看着自己,笑道:“万岁让我先到东宫做个少詹事,辅佐太子。”
李世成一墩酒杯,叹道:“唉,太子郊迎看似极为荣耀,但对安义来说却并非好事,原本说好的中书侍郎变成了詹事府少詹事,这两者可差别太大了。”
范师本道:“也不尽然,如今太子摄政,东宫官员多得重用,原东宫少詹事纪天明就被任为秘书省右监。(原秘书左监齐国威上奏请辞,专心编撰《文华大典》,天子准奏,原秘书右监李好古继任左监,右监之职太子保奏东宫少詹事纪天明)”
“眼下东宫属官多为虚衔或者兼任,眼下东宫中除了三少三师外,实任的官员中除了太子宾客熊执仁是正三品外就属江安义这个少詹事官阶最高了。太子器重安义,以师视之,安义能够就职东宫辅佐太子,正是大展鸿图之机。说句大不敬的话,将来太子即位登基,安义岂不是最得用的大臣。”
“不错”,李世成连连点头道:“是我目光过于短浅,没有想到这层,范兄教训的是,敬你。”
李来高用折扇轻敲着桌面嬉笑道:“世成侄儿,福祸相依,不可不慎。”
这个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的族叔居然用教训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让李世成很不舒服,牛什么牛,你也才是举人出身,我还是朝庭八品官员,你不过是我妹夫的僚属,居然跟我摆什么族叔的谱。李世成拉下脸,假做没听见与范师本对饮了一杯。李来高也不生气,笑眯眯地与身旁的田守楼对饮而尽。
李世成放下酒杯,夹了口菜细细品着,等口中菜咽下,沉吟着开口道:“安义,你跟太子情义深重,能否寻机向太子进言,调我前去东宫任职,良酝署令虽然油水很足,但在旁人眼中终究是野路子。”
江安义着实不悦,自己这个大舅哥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将来恐怕会生出事端来。强撑出笑脸道:“世成兄,东鸿兄和来高兄弟三年后参加会试,你不如同他们一起参试,若能取中进士前程自然远大。”
李世成垮了脸,他在京城吃喝玩乐早将书本抛到了九宵云外,此刻让他参加秀才试恐怕都难取中,更不用说会试及第。听出江安义言语中的拒绝之意,李世成冷着脸不再做声,顾自饮酒吃菜。
酒席散去,众人各自归家,田守楼在书房中将这段时日京中情况约略地向江安义说了说,最后笑道:“主公回京任职,田某的作用就不大了,只能做些跑跑腿送送信的小差事,顺道打听打听小道消息……”
江安义止住田守楼继续往下说,道:“田兄不要说了,这些年你帮了我大忙,若没有你在京中奔走我在化州焉能如此安稳。江某回京任职,越发要借重田兄,记得当初江某写过一首诗赠你,‘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与田兄共勉。”
田守楼不胜嘘唏,叹道:“当日田某衣食无着,为人轻贱,蒙主公不弃方有今日,主公既然看得起田某,田某自当竭尽心力。”
…………
八月初一,大朝。天子在雁山别苑静养,大朝由太子主持。
江安义现在是东宫属官,虽然少詹事是正四品上的高官,却可以不用去参加朝会。辰时,江安义出现在东宫门外,通报姓名后有小太监领着他前往文华殿。
打量着这座不算陌生的宫殿,江安义想着自己的新差使,天子任命自己为少詹事,让自己处于两难之境。此职是天子所命,天子交待得清楚,要他辅佐太子深明大义,更要他让太子多了解民间疾苦。少詹事又是东宫属官,此次进京太子亲到长桥郊迎,世人皆知太子器重于他,而太子好游治、性喜浮华,自己该如何劝谏才能让太子听从。
一路边走边思,来到文华殿时看见殿前笑吟吟有人迎候,此公是江安义的熟人,当值的直学士,东宫左赞善大夫何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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