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永昌帝都,浓荫蔽日,石榴胜火。雁山庄园荷花盛开,十里飘香,碧绿的荷叶与蓝天白云相映,让王孙公子、骚客文人络绎不绝地前来避署赏荷,吟诗作赋。
夕阳洒落在碧漪园荷塘之上,映得荷叶碧如翠玉、荷花灿若云霞,水榭内高朋满座,楚安王正在赏荷宴客。楚安王白色薄衫,长发披散,用个金箍简单束起,腰系黄色丝带,手持象牙折扇,风姿清秀,和熙的笑容望之可亲。
赴宴之人多是京中名士,国子博士苗青青、秘书郎卓承训、礼部员外郎丁楚、典客署令包立铭,都是名躁一时的科举前三甲,士林中的风云人物,今天的主客却是今科前三甲:状元许胜、榜眼方知义、探花石家昱。
石重杰举杯笑道:“诸公都是饱学之士,当此良辰美景岂能无诗,府中歌女已翘首以待,请饮此杯催诗酒。本王将为诸公所做刻板成书,让天下读书人都能读到,诸公的诗作定然流传千古。”
文人好名,这等好事在座众人无不喜形于色,或捊须沉吟,或起身徘徊,或眼望荷花喃喃轻语,一心想吟出好诗在楚安王面前露脸。司农寺少卿黄继科微笑着向石重杰举杯,两人相视而笑,大有天下英雄入我彀中之意。
作为楚安王的舅舅,黄继科四年时间便从司农丞升到了司农少卿的位置,楚安王这个外甥功不可没。楚安王权威日重,天子时常嘉许,已有风声传出将来会接替宁王执掌龙卫暗卫,六部九卿的官员自然对楚安王打的招呼尽量满足。
在天子有意的安排下,黄家在朝堂上实力大增,相应的黄家对楚安王的支持也不余余力。黄继科的儿子,当年被欣菲教训过的纨绔子黄文祥娶了卫立波的女儿卫音琴,卫立波在黄家的运作下升任了青州司马,而黄文祥也在楚安王府中做了个八品的行参军,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今科榜眼方知义是捷才,看着池中有侍女边唱着小曲边采集荷花,触动灵机率先吟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好诗”,赞叹声不绝于耳,虽然被方知义拔了头筹难免有些不舒服,但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诗作确实好不能昧了良心说不好。石重杰站起身,端着两只金杯来到方知义面前,笑道:“绝妙好诗,碧漪园将因你之诗而名扬天下。知义,本王敬你一杯。”
方知义接过酒,春风满面,扫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得意洋洋地举杯饮尽。歌女们翩翩而入,丝竹声中边舞边唱:“荷叶罗裙……”
苗青青国子监的国子博士是正五品上,他与楚安王交往密切是希望能借力升任国子监司业之职,在座众人中他年较大,也算是功成名就,不屑于跟眼前这伙年轻人争风,笑着建议道:“王爷,此诗正应眼前景,不如让人撑了渔舟在荷叶深处吟唱,我等赏景听曲岂不快哉。”
…………
大理寺衙门位于皇城顺义门旁,与刑部、御史台、诸卫府等衙门一起在皇城西面。与其他衙门的热闹不同,大理寺门前向来冷落,偶尔经行此处的车马都远远避到大道的另一侧,唯恐沾染了上晦气。
“三法司”中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的主管虽然都是正三品,但在京中为官的人都能分辨出其中细微的不同。御史台最清贵,朝堂之上风闻言事、弹劾百官,称得上横行无忌;大理寺掌管刑狱重大案件的审理,老百姓口中所说的天牢就设在大理寺中;刑部主管刑罚政令,有权对大理寺的案件复核,如两者意见不合则上奏圣裁。六部九卿六部排在九卿之前,在众人的认知里无形中将刑部排在大理寺之前。
建武三年,原大理寺卿黄胜致仕,并州刺史吕良真接任。在吏部的官员考核中,清楚地记载着吕良真的履历:祥庆二十年科举进士出身,中在二甲四十五位,时年二十五岁;历任三级县令、司马、长史、别驾、刺史等职,这位吕大人考绩多在中上,并不十分出色,但却是个运气特别好的人,每逢考绩都能向上迁升,三十年间从七品下县县令升到了三品的大理寺卿,是官场上少有顺风顺水的人物。要知道他当年的同科,多数还在五六品上熬磨。
自家知道自家事,吕良真最清楚自己的好运气因何而来,他是天子的亲信,当今天子是太子时吕良真幸运结识,这一点与吏部尚书段次宗相似,有这位贵人在背后照看,吕良真才能步步青云,扶摇直上,做到了绝大多数官员不可能做到的事。一直以来吕良真都在充装天子的耳目,安西大都督朱质朴的黯然离职也有他的一份暗奏功劳。
这段时间吕良真头大如斗,天子命大理寺审理江南转运司衙门弊案,常玉超等人都已经到案,已经审过二堂。按照常例,具体审理案件的是大理寺丞,等案件审理清楚了奏报给少卿复核,最后报送给他,他只要在上面署名画押认可定案。可是这个案子是天子钦点,吕良真亲自审理,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恐让天子觉得他敷衍塞责。
案情很清楚,有江南转运司典作李玉波的私账、匪首叶彦光的供词以及熊以安的证词,江南转运司衙门上下联手侵吞河工银两证据确凿,只等暗卫追查赃银在何处就可定案。此案中有案,刺客余树森牵出转运司衙门雇凶杀人,叶彦光闻讯潜逃进而引发钟山寨贼人下山,祸乱江南,万余百姓丧命,这些供词奏送给天子,常玉超等人唯有一个死字。
大理寺审案有律不准外传,江南转运司弊案是钦案,吕良真严令参与审案的人员一律不准回家,吃住在衙门内;钦差鲁从茗也暂住在大理寺中,等案情审定后才准归家;常玉超等人自然是呆在牢中,连熊以安也乖乖地蹲在牢中。第一堂过完,便有人前来探询:话说得很活,太子对案情很关注,如果太子妃的哥哥涉案不必看情面,依律严处;御史台询问中丞鲁大人可有犯法,为何大理寺扣人不放;工部要求大理寺将审讯情况告知,以便整顿都水监……
吕良真虽然为官三十年,但在京城还属于新丁,形形色色的人物、各式各样的背景形成巨大的压力向他袭来,吕良真觉得牙痛上火,睡不安稳,再多等几日前来探询的人恐怕更多,吕良真决定先上奏天子,请天子定夺。
御书房,石方真看罢吕良真的奏折,怒道:“河工衙门糜烂至此,着实触目惊心。常玉超等人辜负圣恩,真是死不足惜。江南转运使如此不堪,想来洹河转运使也好不到哪去,一个月过去,御史台怎么还不见回复。看来河工之政要下力气整顿了,要不然多几次像端州贼人裹胁灾民事件,朕的江山社稷怕要不保。”
作为天子心腹,自然对天子的脾性十分了解,吕良真道:“臣在审案过程中,查知林华县县令袁德成、转运司衙门都水参军熊以安、典作李玉波、端州龙卫州统纪大涛等人都是精诚为国的忠臣,还有许多义士面对危难时挺身而出、奋不顾身,这天下多数官员、百姓还是忠君爱国之人。”
吕良真所说的这些他在陆续转来的奏折特别是江安义的奏折中有所了解,石方真脸色转和,沉声道:“奸臣贼子要重处,忠臣义士要褒奖,方能去恶扬善。”
冯忠抱着木盒也现在殿门口,石方真看到,道:“冯忠,朕让你查明常玉超等人的家产可有着落。”
“禀万岁,已经查明。”冯忠快步进殿,将手中木盒放在桌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份呈报,递交给天子。
呈报上写得很清楚,常玉超在灵州老家家产不丰,可是在平州怀远县暗置外宅,娶妾三人育有十名子女,田产一百三十六顷,家中店铺三十四间,查抄金银珠宝字画等物折银二十七万余两,段爽、万怀兴等人皆查出家财五万两以上。
石方真将呈报重重地往桌上一拍,骂道:“朕拔给河工衙门的银子都让他们弄到自己家中去了,以次充好、以少充多、克扣工钱,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常玉超等人罪不容赦,不是他们中饱私囊,元华江就不会溃堤,那些无辜的灾民也就不会丧身,不杀实不足以平民愤。”
“吕良真,明日你会同御史台、刑部了结此案,将朕的意思重重惩处常玉超等人。”石方真怒气冲冲地下旨道。
眼神落在冯忠身上,石方真又道:“冯忠,暗卫这次做的不错,洹河转运司的官员也派人去查一查,不掉些脑袋这些人不会怕。对了,明日大理寺定案,你派人也去听听,回宫后速报朕知。”
冯忠恭声应“是”。吕良真暗暗皱眉,天子越来越信任内监,让暗卫插手政事恐怕将来要生出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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