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辰殿,天子将一百七十万两银票交给余知节,略带自得地告诉众臣是太子为父解忧,节省用度以及号召身边臣属筹得,众臣纷纷称赞太子仁孝,天子教导有方,社稷后续有人。
众臣中有不少知情人,对太子在雁山庄园游冶的事有所耳闻,这位太子爷是位花钱的高手,怎么可能会有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替天子解忧,能进紫辰殿中议政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谁也不会在天子的兴头上泼冷水。
回到御书房,石方真派人叫来冯忠,道:“太子为朕解忧呈上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朕着你查查这些银子都是何人所给,朕担心太子年少,有人想利用太子谋取好处,你查明后速速报我。”
王皇后呈上银票,石方真就有所怀疑,太子从哪来的这么多钱,一百七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给银子的人不可能像太子所说那样慷慨解囊。石方真嘴角露出丝冷笑,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这些人掏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怕是打着一千七百万两的主意,伟儿还年少,别上了当。
冯忠回到暗卫府外衙,相比宫中的内衙,他更喜欢在这处设在安福门的外衙办公,在这里让他感觉大权在握、掌控生死的快意。大轿一直抬到正堂前落下,四周黑衣人纷纷抱拳施礼道:“见过督公。”
与龙卫青衣绣彪饰火云的服饰不同,暗卫的黑衣,正中绣蟒,饰以海水,摆明与龙卫争锋。冯忠大踏步走进正堂,居中坐下,每次来到这里,他都感觉精神振奋,意气飞扬。
坐在堂上,冯忠思忖着天子交办的事,事涉太子,不得不小心。他掌着暗卫,太子监国时四处游玩,在雁山庄园花天酒地的事瞒不过他,只是这等事天子不问他绝不敢禀报。天子查问太子银两的来处,此事并不难,难就难在该如何回禀,太子是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如果得罪了太子,太子即位便是他的死期。
嘴角的两道深纹往下延深着,一旁侧立的冯安知道干爹在发愁,躬身轻声道:“爹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孩儿,儿子准保办得漂漂亮亮的。”
“你?”冯忠斜了他一眼,冷笑道:“抓个人办个案你还行,这件事你不行。黄喜在哪,你去把他请来。”
冯安眼中闪过妒色,应了声“是”,出门前去找黄副督统了。
对于黄喜,冯忠心情复杂,这位黄公公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足智多谋,为他排过不少疑难。关键是这位黄公公太能干了,能干到越过自己被天子欣赏,特别是这次北伐,天子返京后加封黄喜为暗卫副督统,位置仅在自己之下。
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冯忠盘算着,自己明年才五十岁,至少还能干二十年,如果任由黄喜这样发展下去,估计不用十年这小子便能取自己而代之。北山皇陵中有不少当年当红的太监,如今无声无息地在那里老死,像路边不起眼的衰草,自己可不想老死于皇陵之中。
很快,黄喜走进大堂,急走两步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督公。”
冯忠脸上泛起笑容,道:“黄副督统,请坐,本督有件事交待你去办。”
黄喜执礼甚恭,道了声“谢过督公,还请督公直接叫卑职的名字便是”,这才侧着身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谦恭地看着冯忠,等他发话。
冯忠暗暗点头,这个黄喜倒不是得意猖狂之人,如果能安心辅佐自己二十年,这暗卫督统的位置倒不妨传于他,怕就怕他等不及,自己还是得先防着他一手,边打压边使用,才是用人之道。
“黄喜,今日万岁爷在御书房交待我,让暗卫去查一查太子捐赠的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是何人所给。你是本公手下最得力之人,这件事交由你去办我最放心。万岁爷等着回话,不知你要几天办成?”
语如春风,暗藏杀机。
黄喜笑应道:“不敢,督公交办的事卑职这就带人去办。三天吧,三天后卑职给督公答复。”
冯忠似笑非笑地道:“万岁爷虽然没有限定时间,但本公看得出万岁急等回话,不必有太多顾虑,你办差向来又稳又快,这样吧,明日申末前在这里向我禀报,咱俩先议一议,然后再向万岁呈报。”
“是。”
副督统的官廨在正堂左侧小跨院,回到自己的官廨黄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袖中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两只眼睛如同两点燃烧的幽火。冯忠防备自己的心思黄喜看得很清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冯忠这是看到自己受天子器重防着自己夺了他的督统之位,有意出难题给自己,借机打压自己。
长呼一口气,黄喜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区区暗卫督统还不是自己的目标,自己的偶像可是前朝宦官赵乐,辅佐天子成就霸业,最后晋封公爵权倾朝野。赵公公在未发绩之前,也是饱尝人间辛酸,自己还须潜伏爪牙忍受。
松开拳头,黄喜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心情平复下来。冯忠让自己查明太子银两来处并不难,带人找到知情人一问便知,相信没几个人到了暗卫衙门喝茶还能守口如瓶。
太子身边围着一群佞臣黄喜早已知晓,这群人引着太子游乐,对于黄喜来说巴不得太子越陷越深才好,他认定的主子可不是太子,而是楚安王石重杰。前几日黄喜去楚安王府见到了石重杰,十二岁的王爷长高了不少,与黄喜的肩头平齐,脸上稚气未脱,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沉毅之色,看到他时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一声“师傅”差点把黄喜的眼泪唤出。太子不过是命好的蠢货,贪玩好色,怎么能跟懂事的楚安王相比,冯忠让自己来查太子的银两来处,或许可以用来做做文章。
黄喜在心里把太子身边的人过了一遍,周处存、崔元护、王知行、柳逸尘……多数人是世家高官子弟,只有周处存靠着逢迎太子起家,本身倒没有什么背景,就选他吧。
想了想,黄喜没有派人去传唤周处存,而是换了身士子服,带着姜健出了门。已经申正,冯忠给自己的时间其实仅有一天一夜,黄喜不紧不慢在街道上踱着,夕阳笼罩下的帝都一片金黄,宫城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芒,让无数人艳慕,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光彩下的阴冷。
周处存住在宣阳坊,此处离皇城很近。黄喜出门前看过资料,周处存原本住在大业坊,离皇城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后来当上崇文馆直学士,与太子朝夕相处,有些人通过他向太子递话,逐渐积攒起家业,把宅院迁到了宣阳坊。
姜健上门求见,看门人道老爷还未回来。黄喜让姜健放下拜贴,在周府不远的酒楼找了个座,与姜健边吃边等。直到戌正,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周处存回来了。周处存有些醉意,晚饭时太子敬了他三杯酒,夸他足智多谋,天子将雁山庄园赠给了太子,还夸了太子仁孝,真是一举数得。
下了车,晚风吹来,周处存飘然欲仙。看着红灯笼下的乌头大门,周处存眼中仿佛看出了红色,相信不用多久自家的大门便会换上朱门,等太子即位说不定门上还会添些什么。
见老爷有些摇晃,看门人急忙上前掺扶,迈上三级石阶,周处存问道:“我不在家时可有什么访客?”
看门人把姜健的拜贴呈上,禀道:“半个时辰前有个壮汉来访,说是老爷的故人。”
大红拜贴用楠竹精心磨制,一看就不同凡响。周处存打拜贴,借着灯笼的光亮细瞧,一行泥金字:暗卫副督统黄。周处存惊出一身冷汗,暗卫怎么会找到自己,而且还是副督统,他听说过这位黄督统,出身淑宁宫,很得天子赏识,北伐赏功封为暗卫副督统,这可是个得罪不得的人物。
“客人可在府中?”周处存急问道。
看门人回道:“来客听说老爷不在府中,交待到旁边酒楼吃饭,等饭后再来拜访。”
“快,快派人去请。”周处存急道:“不,还是我亲自去拜见。”
急步下台阶,三步并成两步被石阶一绊,差点没撞到马车上,脚还扭了一下。周处存顾不上脚痛,一瘸一拐地朝对面的酒楼行去,一路打听着来到黄喜吃饭的地方。
黄喜和姜健靠窗而坐,能斜看到周府门前,周处存的举动自然看在眼中。黄喜慢条斯理地夹起根耳丝,在嘴中细嚼慢咽着,姜健端着碗,大口饮酒,也不说话。
片刻之后,脚步声在雅座门前停住,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太子洗马周处存拜见黄督统。”
黄喜以目示意,姜健站起身,撩起珠帘侧身让客,周处存整整衣衫,迈着方步踱进屋内,对着黄喜躬身一礼,道:“周某见过黄大人。”黄喜没有见过周处存,见此人四方脸,眼正鼻直,黑须整齐,一脸正色,举止从容,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用筷子指了指对座,黄喜笑道:“周大人稍候,黄某吃罢饭再与大人叙话。”
周处存面色从容,安然落坐,静静地看着黄喜吃饭,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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