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伍青所乘的小舟来到了青山水寨,踏上码头,伍青才如释重负,一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跟着喽罗往山中走,伍青打量着山景,一面想着心事。他是化州人,原不过是都护府中的从九品的小官,整天忙碌养家糊口,一次随同都护府司马韩亮清办事,讨了这位上司老乡的欢心,被调入到司马府当差。
几次差事办得让韩司马满意,伍青开始进入韩司马的圈子,盗卖军粮、贩运军械,韩司马捞钱的手伸得很长。伍青刚开始害怕,但为了改变命运,硬着头皮干了几次,不仅没让人发现,反而分到了大笔的银子。
有了钱,家境大大地改变,爹娘接进新买的宅院,儿子可以安心在家读书,伍青还有钱纳了个小妾,日子过得挺和美。韩司马对他很满意,不断地抬举他的官职,五年功夫伍青从九品的小官晋为正八品下的功曹府史,这其中有韩司马送了他不少军功。
正当伍青意得志满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将一份清单放在了他眼前,密密麻麻地写着他盗贩军用物资的时间、数量。伍青如遭晴天霹雳,意图反抗反被来人制住。冷静下来的伍青只得按陌生人的意图签了份加入元天教的签状,被迫上了元天教的贼船。
伍青暗中向韩司马禀报,结果第二天家中的鸡犬死绝,元天教的恐吓来得迅猛无比,伍青认了命,按照元天教給的指示开始提供军情。让伍青欣慰的是根据情报的价值,元天教送来真金白银,而且有意地提供一些情况让其立功,一年后伍青升任正七品下的功曹参军。
水灾起时,伍青接到元天教的暗令,命他打探关于赈灾的消息,以及都护府调兵的情况。赈灾粮船被劫后,伍青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从都护府中听到风声,龙卫府正在全力追查此次事件后元天教的活动。
伍青真想一走了之,家中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早在等待,让他把家眷送到青山水寨,自己安心在都护府打探消息,只要探听到重大的消息,准许他从水路撤回水寨。所以当伍青听到混水寨中有官府的卧底,是个姓江的员外郎,立马知道自己逃脱的时机到了。
帅堂内依旧在商议,伍青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顺顺当当地脱身来到了青山水寨,有了这情况,自己应该能在山寨安身,与家人团聚吧。至于将来,顾不上了,先顾眼前吧。
听说伍青来了,整个水寨的高层都惊动了,伍青是元天教埋在都护府的一枚高级暗子,他的出现意味着一个重大的消息的到来。聚义堂中灯火明亮,李清和王天刚站在堂中等候,刘子维和卫大昌等人则隐在幔帐后静听。
李清和王天刚都未曾见过伍青,见一个瘦小的汉子踏进大堂,两只眼珠四处乱转,心神不宁。带路的喽罗介绍道:“这是李天王和王军师。”
伍青赶紧上前见礼,李清笑道:“伍参军一路辛苦,坐下来慢慢说。”
喝了一口热茶,伍青的神情安定了不少,道:“伍某从都护府探听到一个消息,事关重要,不得不亲来向李寨主禀报。”
李清微微一笑,示意伍青继续往下说。
“朝庭派遣了奸细在混水寨,伍某打听到此人叫江安义,是随同赈灾使一同前来的,此人应该在大战中与京中的龙卫接上了头。”伍青见李清表情淡淡,忙把探听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水寨有卧底,李清心中有所准备,但卧底与龙卫接上头,不知传递出什么消息,这让李清有点着急了。追问了几句详情,偏生伍青被屏出了帅堂,对后面的商量一无所知。
李清又问了昨夜的战况,见伍青再说不出什么东西,笑道:“伍参军,你的家人就在山寨中,时间不早了,且去团聚,有话明天我派人再去相请。”
伍青走后,刘子维等人从幔帐后走了出来。刘子维问道:“朝庭此次派来赈灾的名单你们可清楚?里面有没有叫江安义的?”
朝庭赈灾的公告贴得到处都是,前来赈灾的大臣也不是秘密,王天刚很快翻出名单,用手点着看,手指在江安义的名字上停住,念道:“礼部员外郎江安义,不错,就是此人。”
江安义是状元郎,有江南词仙的美誉,但在西北,知道的人并不多。要知道状元郎三年一次,普通百姓要穿衣吃饭,哪会管这些东西,水寨忙着造反,也不会留意江安义的生平。
见众人都摇头,表示不知此人,江子维道:“此人是京官,左威卫的人应该认得,去把左威卫那个姓何的将官提来。”
此次左威卫押送钱粮,带队的将领是左威卫中郎将何平进(正四品下)。京中十六卫人才济济,四品以上的将官多如牛毛,要想晋升比外地难上百倍,所以有机会立功机会,就像有块肉骨头丢到了一群饿狗面前。
何平进花了数千两银子,又托了不少人情才争到押运赈灾物资的差事,只要圆满将钱粮运送到位,一场功劳是少不了的。一张大饼要大家分,出京的五百人中有百余人是走了关系的少爷兵,这伙人同何平进一样,回京后便有机会升一升。
队伍走到吉水渡,手下的副将出主意走水路,少爷兵早就被泥泞的道路磨得筋疲力尽,当然众口一词,何平进觉得水路前往武阳渡时间短,而且又不累,便答应了,结果,连人带船进了青山水寨。
被俘之后,何平进才知道那个出主意的副将居然是元天教的人,自己喝得酒中被下了药。水寨派人招降,何平进深知,如果降了,死的便不是自己一个,全家人,甚至全族人都要受牵连。
身陷匪人手中,左威卫自然宁死不屈,不过等李清吊死了十余人后,宁死不屈的风骨往回缩了。半个月后,五百左威卫,接近二百人投降了青山水寨,再有数天的饥饿惩罚,又有百余人被白面馒头招降。看着关押自己的山洞中人越来越少,何平进做好了誓死效忠朝庭的准备,只是这挨饿的滋味实在难受,要是能做个饱死鬼多好。
山洞的铁栅栏打开,斜倚在各处左威卫将士们见来人没有提着粥桶,纷纷无力地卧倒。
“何平进,出来。”
听到喽罗的呼喝声,何平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终于要结束了,其他众人用悲悯的眼光望着将军,好死不如赖活,虽然饿的难受,为了朝庭,我们还能坚持下去。
何平进被两名喽罗架进聚义堂,丢在椅子上,虚弱得直往椅子下溜,只得两只手用力握住椅子的扶手,支撑着。李清看看这位左威卫的将军,刚被抓时红光满面,腰大肚圆,如今眼窝深陷,脸颊上的皮都往下搭拉着。
王军师这招“饿其体肤”够损的,李清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将军,你受苦了。”
何平进有气无力地应道:“不必多说,何某绝不投降。”
香味飘来,何平进的眼中多了几分神采,顺着香味看去,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在不远处。何平进猛地站起身,就要往桌边窜去,哪怕酒菜中放着毒药也要做个饱死鬼。
王天刚拦住何平进,笑道:“不忙,何将军,有几句要问问你,问过之后再吃不迟。”
何平进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沉重地挪着脚步回到椅子上,无力地跌坐回椅子,闭着眼,张着嘴喘粗气。
这是摆明不合作了,王天刚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个馒头,坐在何平进的旁边。先掰下一点,放在何平进的口中。已经太久靠照见人的稀粥为生的人,突然吃到馒头,那是山珍海味也不换,何平进嚼巴了两下,迫不急待地咽下,差点没被噎到。
再想吃,没了。王天刚抛着手中的馒头,笑吟吟地问道:“何将军久居京城,不知听过江安义的名字吗?”
江安义,五年前的状元郎,礼部员外郎,官场二愣子,江南词仙,崇文馆学士,一大串记忆从何平进的冒出,一闪之后,何平进的目光被馒头牢牢吸引住。一点馒头下肚,肚中的猛兽似乎被唤醒,发出“咕咕”的响声,仿佛要从肚中探出爪牙来,伸向那馒头。
这滋味真不好受,何平进下意识地点点头。王天刚又扯下点馒头,递給何平进。口中嚼着馒头,何平进心中涌出无尽的悲哀,曾经多少山珍海味摆在自己面前都不曾珍惜,如果上天再給一次机会的话,自己一定吃个一口不剩。
两个馒头,江安义的信息便差不多交待得清清楚楚,王天刚一挥手,旁边的喽罗架起何平进就走。何平进挣扎地吼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让我吃点东西,我要吃肉。”
王天刚讥道:“何将军,你的身份只值两个馒头,要吃肉,不妨投降我水寨。”
嚎叫声逐渐远去,帐幔后刘子维等人现身,众人在桌边围坐,边吃边谈。
刘子维皱着眉头道:“按何平进所说,这个江安义文武双全,深得狗皇帝的信任,现在他与龙卫接上头,恐怕对我等不利。”
李清笑道:“江安义不过一个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昨夜一战,倒是暴露出不少问题来,相比官兵,水寨的人手、装备都不足,我想过两天索性把黑风寨和混水寨的人马都拉进青山寨来,形成拳头对外,官兵一时间便拿我们没有办法。”
呷了一口酒,刘子维断然道:“夜长梦多,今夜就去。清儿你带老李、老黄去黑风寨,你救过周综的命,你的话周综应该会听。天刚你和老卫、老秦去混水寨,问明谁是劫粮后加入山寨的,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杀了那姓江的,强迫赵家兄弟来青山水寨,到时一定要他们加入元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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