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有如实质突然一亮,落在江安义脸上,随即隐去。田少秋回复了平常老农的样子,招呼江安义道:“十二年困居此处,不想江湖上出了如此人才。江湖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少年郎,且坐过来与老夫闲聊两句。”
江安义心中暗凛,不敢大意,恭敬地躬身施礼道:“见过前辈。”
火塘生着火,铁架上放着个大铜壶,从壶嘴中喷出白雾来。田少秋喊一声,从侧门屋中跑出个满身银饰的姑娘来,手中拿着两只陶土大碗,冲着江安义嫣然一笑,道:“公子喝茶。”
田少秋两指拎起铜壶,一道水柱飞泻入碗,没有半滴溅入碗处。两碗茶都在七分处停住,不多一分不少一毫。铜壶如斗,里面装满热水,至少也有二十余斤,在田少秋的手中有如小茶壶,江安义自忖也能做到,但绝不可能像田少秋这般举重若轻,接下来的赌斗怕是麻烦。
田少秋道:“这是老夫家乡产的红叶茶,我孙女特意带来,看看是否喝得惯?”
茶色红亮近褐,江安义尝了一口,滋味醇和,有一股特有的涩味。田少秋好意请自己饮茶,当然不能驳了面子,笑道:“好茶,味重回甘,别有一番滋味。”
康知志和赌场代表不敢催促,站在一旁静待两人慢慢喝完碗中茶。将手中碗放在地板上,田少秋笑道:“当年老夫莽撞,以整个常乐坊赌场为敌,不想十二年居然还有人仿效老夫,不胜荣幸。”
江安义心想,我可没那么大的雄心,只不过是为了钱,顺道教训一个云山坊。莫非田少秋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自己有好感,等会比试会不会放点水。
田少秋看出江安义的期盼,道:“当初老夫答应镇守长乐天二十年,或是为其出手三次,如今机会来了,年轻人,别怪老夫以大欺小,这赌斗可不能留情。年轻人,你玩什么最精,咱们不妨就赌你最拿手的赌技。”
掷骰、橙蒲、双陆、叶子戏、骨牌、马吊,江安义都不熟,只会一个听骰。见江安义面现难色,田少秋立时明白了,笑道:“原来是个假赌徒,真高手,也罢,那就选摇骰、掷骰、听骰吧。”
有人抬来骰桌,拿来骰子和骰盅,田少秋站起身道:“多少钱一局?”除去一万两本钱,江安义从赌场赢来六十余万,三局,便一局二十万吧。
康知志笑道:“且慢,这三场赌斗最后还有个输赢,输家再赔上一百万如何?”
一摆手,旁边有人提过来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整齐叠放着四叠银票。康知志道:“常乐坊的赌场大家凑了四百万两在此,共襄盛事。”
江安义顿感压力,输了便是一百万,岂不要倒贴回去。常公公倒是很自信,尖声道:“公子,不妨一赌,不妨事的。”不妨事的,赢了钱自然不用说,要是输了,常公公可准备用“内府行走”的腰牌唬人走路。
箭上弦上,江安义只得硬得头皮上了。
第一局摇骰,江安义和田少秋各持骰盅,以三枚骰子点数加起来多者为胜。小心地摇晃着骰盅,江安义心神皆在三颗骰子之上,常公公和张延年更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紧紧地盯着江安义。再看田少秋,一手不紧不慢地摇晃着骰盅,另一只手端着大碗茶慢慢地喝着,丝毫不以眼前的赌局为意。
江安义和田少秋目光一会,两人同时将骰盅扣在桌上,江安义心中有数,自己的三个骰子都是六点,不会输。
田少秋脸带微笑,刚才骰盅扣下之时,除了用真气护住自己的骰点外,他还用小指一点桌面,一股真气沿着桌面透入到对手的骰盅之中,悄无声息地将江安义的一个骰子挑转。看样子江安义毫无查觉,看来年轻人还是经历的少啊。
揭开骰盅,田少秋自然是三个六,江安义两个六一个三,输了。
震惊,惊诧莫名,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田老汉高深莫测的笑脸,江安义不详的预感变得更浓了。
百般不情愿地将二十万两银票交給康知志,常公公有点后悔了,低声冲江安义道:“要不,咱们不玩了,留下四十万两也好交差。”
“掷骰,可以按要求掷出要的点数,也可以按丢出来的点数大为赢,年轻人,规则由你定。”田少秋拿起骰子在手中抛着。
江安义曾经练习过掷骰子,用真气控制点数就像用手摆放一样,百试百灵。只是经过刚才摇骰,江安义的自信心动摇了,有一点可以确定,田少秋不光赌术强过自己,连内功也较自己深厚。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太小视天下英雄了,今天怕是要输得连裤衩都要脱掉。
田少秋笑眯眯地看着江安义额头汗滴成型,年青人知道大事不妙了。康知志等人心情放松下来,甚至有些后悔,高估了来人的实力,早知道就不用请田少秋出手了。
“还是点数大的赢吧。”江安义沉声道。
六枚骰子在骰桌上滚动,田少秋暗自点头,对面这个年轻人功力深厚,控制骰子得心应手,自己在五十岁左右才有这样的水平。不过,既是相斗,事先颜面,便不能因为惜才而相让。田少秋加大真气,控制着骰子向江安义快要停在六上的骰点撞去。
一碰之下,原本停在六上的骰子继续翻滚起来。江安义心头一动,原来这手是比谁的气机更加绵长,来而不往非礼也,江安义也控制着骰子向田少秋的三枚骰子撞去。
观战诸人看得津津有味,按常理桌上的骰子早应停下,而此刻六枚骰子仿如生出灵性,顾自翻滚碰撞相斗着,你进我退,你停我撞,煞是好看。
江安义越斗越得心应手,数日前广明大师输入他体内的真气绵长柔韧,虽然对他的功力助长不大,却大大地增强了江安义真气的韧性,这场比试将好处表现了出来。
田少秋心中暗暗吃惊,原以为有半盏茶的功夫对手的真气会衰竭,没料到两倍的时间过去,对手的真气丝毫不见衰竭,反而有越战越勇之势,倒是自己起初没太在意,真气输出过大,支撑不了多久。
姜是老的辣,田少秋见形势不利自己,立时改变战法,控制骰子向江安义最近的骰子撞去。江安义没有在意,顶多被撞来,自己再卷土重来罢了。
哪知三颗撞来的骰子角度分外刁钻,第一颗重重地撞过来,将江安义控制在骰子上的真气震散不少,紧接着第二颗将剩余的真气震散,不待江安义重新贯注真气,第三颗骰子紧接而来,“啪”的一声,江安义的这颗骰子被撞得粉碎。
先手已逝,无论江安义如何竭力挽回,最终三枚骰子化为粉末,而田少秋却还有一枚骰子,停在三上。江安义一点皆无,田少秋还有三点,这场赌斗田少秋赢了。
三场赌斗,已输二盘,江安义面色苍白,要不是脸上的油彩掩盖着,便与常公公腊白的脸相仿了。
康知志微微笑道:“这位公子,这次比斗赌坊赢了。愿赌服输,请公子交出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吧。”
常公公怨恨地瞪了康知志一眼,尖声叫道:“大胆,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敢向我们要银子,好大的胆子。”说着,就要往怀中掏“内府行走”的腰牌。
康知志一笑,轻声道:“这位爷,您的来历我们多少有些知道,只是揭开了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康知志没有说谎,综合常公公的特征和脱口而出的“咱家”,赌坊知道这位必定是宫中太监,再加上过千金坊而不入,旁人不知,康知志等人怎么会不知千金坊的后台是掌印太监冯公公。
有了这些线索,江安义脸上虽然涂着油彩,但见过他的人不少,细心分辨之下也能猜出,加上云山坊从余庆乐手中赢了一万四千两银子是近期的热闹话题,而江安义立马还以颜色,从云山坊赢走了四十二万两,种种这些,已经能将江安义等人的身份摸个清楚,甚至康知志还隐约猜出江安义此行是为赈灾筹集银两。
经过紧急措商,常乐坊的赌家决定江湖事江湖了,只当不知来人是谁,一切照赌场规矩解决,能赢走钱以四百万为底线,如果赢不走天子也不好强行从赌场夺钱。
“常管家,先給他们二十万两银子。”江安义被康知志等人有忖无恐的得意劲激怒,冷冷地道:“赌斗是输了,不过还有最后一场没赌完,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田前辈,请你摇骰吧。”
田少秋代表赌坊出战,三盘已经胜了二盘,这场赌斗已经赢了,所以剩下的听骰比斗于他而言输赢并不重要。江安义出言相邀,田少秋笑道:“也罢,善始善终吧。”
康知志看出田少秋对江安义颇具好感,赌坊方面拘了田少秋十二年,最后一场无关颜面,保不齐他会放水做好人。康知志急忙开口道:“田前辈,您连胜两场,最后一场便不劳您出手了。”
信不过自己,田少秋冷笑一声,丢了骰盅,坐回火塘边喝茶去了。
赌场方面早有准备,片刻功夫走进来个老者,康知志躬身礼道:“有劳温叔出手。”
张延年赌坊常客,认出来人,惊叫出声道:“偷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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