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帝都,繁花似锦、绿草如茵。原本波澜不惊的帝突然间变得鲜活起来,快马春衫,香车宝马,处处名胜古迹、好山好水都能看到名人逸士、才子佳人的身影。
三年一次的举子进京拉开了序幕,首先迎接盛况的是客栈旅馆,稍微好一点的客房房价一天一涨,让大多数举子瞠目结舌,只能借住在民居和寺院之中,当然也有神通广大者,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客、家中宾。
这天傍晚,江安义和范师本带着石头从余府归来,见店小二插着腰拦在门口,用帝都人特有骄傲的语调正对两兄妹道:“客官,真没有了房间,您去别处看看去,说不定还有拣到个漏。”
兄妹俩失望地转身离开。江安义见那兄长的年纪不满三十,身材欣长,肤色微黑,国字脸,剑眉入鬓,虎目有神,一身蓝布袍,身上别无装饰,那妹子不过碧玉年华,穿着打扮也很朴素。
擦身而过时听到妹子道:“哥,找了半天没有一家客栈有空房,京城花费高,咱们带的这些银子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会试发榜。”
原来也是参试的举子,江安义站住脚,拱手道:“这位兄台有礼。”
倾盖如故,人与人投缘无法用言语解释,江安义初见此人,就觉得亲切,潜意识里面如果不是那场雷劫,十余年后自己很有可能也是这副形象吧。
兄长警惕地看了江安义一眼,还了一礼,问道:“有何指教?”
江安义笑道:“兄台不要误会,刚才我听到令妹提到会试,想来兄台是参加会试的举子。小生德州江安义,这位是范兄,我们也是参试的举子。令兄妹还未找到住处,恰巧我和范兄包了个小院,有三间房,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挤挤。”
人心隔肚皮,姑娘扯了扯哥哥的衣服,暗示他不要贪小便宜。石头眼尖,发现了姑娘的小动作,满脸不高兴地道:“这位姐姐,我家公子可是好人,这位范公子是范炎中老爷子的儿子,他们会害你们吗?”
石头并不知道范老爷子是谁,但这两日出门会文,只要提到范公子是范老爷子的儿子,听到的人都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在石头看来,祭出这位老爷子无往而不利。
果然,兄长脸上泛起笑容,道:“在下黔州张志诚,适才失礼了。蒙两位高义,我便不推脱了,多谢。”黔州地处南疆,来京城的路程很远,看刘氏兄妹面带风尘之色,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在店小二的白眼中,江安义引着张志诚兄妹回到小院,一间房让于张志诚的妹妹刘玉珠,江安义和石头共一间,范师本和张志诚一间。张志诚拿出银子要付给江安义房钱,范师本笑道:“志诚兄,不用客套,你那点银子还是留着吧,安义是有钱人,这点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三个读书人坐在一起自然谈论文章,三人聊得热火朝天,彼此间相互钦佩,越聊越投机。石头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和张玉珠混熟了,从屋中不时传来两人的笑语声。
近万举人进京,会文论诗到处可见,随便找一处青楼、酒馆,都能看到高谈阔论的举子们。江安义等人都没来过京城,有空的时候结伴寻访京都名胜,遇到会文论道时也插上一腿,半个月下来,三人小小地有了名气。江安义长于诗词,范师本精于经义,刘志诚善于辨析,因为三人同住在同福客栈,人称“同福三子”。
名气这东西,如同滚雪球,有了开始,就会越滚越大,各种的聚会、宴请便接踵而来。店小二又送来厚厚一叠请柬,得了赏银欢天喜地地离开,留下小院内三人看着几十份请柬发愁。
“青州解元张正道宴宾楼延请”、“方州关阳韦氏设宴赏月楼”、“魏州群举邀辩白沙亭”……刘志诚一封封地读着请柬,将中意的挑出来,比较着,幸福地烦恼着。
范师本也在一旁翻看着请柬,突然叫道:“这张请柬不错,咱们去瞧瞧。”
江安义和张志诚把脑袋凑过去,见上面写着“适春光明媚、新茶吐翠之季,国子监意效仿先贤,三月九日于凤山雅聚。春光之下,坐而论道,汲泉煮茶,较筐箧之精,争鉴裁之别,不亦快哉。”
好大的口气,这封请柬无异于一封战书,三人都被挑起争强之心,不用选了,明天就到凤山看看。
凤山不在帝都之内,出西城延兴门三里,有处山丘,只有百余丈,因形如凤头而得名。因周围少山,此峰显得孤高突兀,气势不凡,文人逸士爱到此处吟诗做对。
自郑昭帝以来,玄言清谈之风大盛,士人悠游玩乐,凤山不断地营造修建,山下植柳,山间种桃李,山顶置松柏,修建回廊亭台楼阁于其中,间以幽兰、修竹、腊梅等花树,凤山成为帝都人登高望远,饮酒赏花的好去处。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约了余庆欢,同范师本和张志诚四人坐着余府的马车赶往凤山。出了城,就见大道之上儒衫飘飘,或乘马或坐车,也有约朋步行的,一片蓝衫浩浩荡荡,看来这次凤山雅聚的场面不小。
远见凤山在朝阳下披着金光,高昂凤首,向天鸣叫。山下已经聚焦了三四百人,散落在亭台之中,观赏着景色。江安义等人下了车,沿着长廊一路观看风景,突听旁边的竹亭中有人呼唤:“安义。”
江安义一看,是好友林义真,他乡遇故知,人生快事。江安义赶紧上前行礼,笑道:“林兄也来参加会试了。”说着给他介绍范师本等人。
林义真得知范师本是范炎中之子,大为亲近,当介绍到张志诚时林义真显得很惊讶,道:“黔州张志诚,久闻大名,不料今日有缘识君。”
这话让江安义反倒感到惊诧了,张志诚很有名吗?见江安义一脸懵懂,林义真笑着点指道:“安义,有大才在侧而不知。这位张兄,曾游学泽昌书院,与当时的四秀辩析‘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半月无人能难,邓山长感叹此子经义通达、辩才无双,有意收其为徒,张兄辞以家有幼妹无人照看,我泽昌书院憾失英才。”
余庆欢被人突视,有些不快,催促道:“时间不早,我们早些上山吧,不要耽误了。”
江安义明白过来,连忙介绍余庆欢给林义真认识,寒喧几句后,林义真道:“国子监这次有不少人参加会试,发起这次集会,是国子监有意试试天下举子的分量,北章义南泽昌,作为泽昌书院的一分子,我们可不能弱了书院的名声。安义,你随我来,我介绍几位书院的前辈与你认识。”
竹亭内都是泽昌书院出身的举子,大家互相见礼,江安义见到了闻名已久的于明阳,这位师兄现在是政事堂的通事舍人,今日特地请了假,组织泽昌书院的同窗应对国子监的挑战。
“此次国子监由博士郭英福带队,国子监监生吕直纬、白林才、姜涵勇等人都是一时才俊,今科及第的呼声很大。今日前来聚会的人不会少于千人,国子监借口说凤山顶上狭小,只能选取精英上山,为公平取见,设下三道关卡,分别由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和国子监守关。我书院为第二关,玉善和明德已经带人前去把关。”
“头一关是章义书院,刚才吴兄弟到看过了,把关的是章义书院八俊,谁想上山必须答出八人所出的题目。元辰、义真你们是书院的姣姣者,玉善不在,你们要带着书院的同窗同心协力登上山顶,扬我泽昌威名。可惜家强此次没来,要不然让他们看看我泽昌四秀的威名。”
方元辰慨然应诺,江安义在书院没和此人打过交道,总觉得此人傲气太盛。林义真道:“于兄,江安义虽不是书院四秀,但其才学尤在林某之上,不如让他……”
“诗词乃小道”,于明阳打断林义真的话,撇了江安义一眼,道:“此次聚会事关重大,不能投机取巧,不要被某些人的浮名误了大事。”
虽然不想出风头,但被人轻视的滋味也不好受,江安义郁闷,自己和于阳明是初会,他为什么对自己没有好感。无意中看到,方元辰高昂着头,嘴角露出一丝哂笑。
张志诚笑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安义何必为这点小事不快,不如我们一起上山瞧瞧。”
因为江安义出身泽昌书院,张志诚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这三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以为他们稳持牛耳,小视天下英雄。
上山的道路被一群人堵住,一色的蓝裯衣在阳光下闪着光,杏黄色头巾显得既整洁又精神,这是章义书院的院装。八个人稍前一字排开,大概就是八俊了,为首的面白如玉,须发如墨,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正神气活现地道:“诸位,刚才我已经将国子监郭博士的意思转达给了大家,我章义书院不才,依约把守第一关,现在是辰时中,集会定在未时初,还有二个多时辰,足够诸位登山了,哪位先来?”
文无第一,此人话音刚乱,乱糟糟的声音响起。
“我来”,“我先到的”,“我是张正道,青州解元,舍我其谁”、“下州解元也敢猖狂,某乃霸州乡试第二,比你如何?”
那人慌了手脚,叫喊道:“大家不要急,我书院有八位关主,随意从哪里过关都行,大家不要挤,斯文些。”
八俊身后的蓝裯衣连忙出来维持秩序,总算将局面稳定了下来,有人来到关主面前,关主发问,闯关者回答。虽然都是饱读诗书的举人,但关主的提问刁钻至极,不少人败下场来。
半个时辰过去,将近半数人闯关失败,泽昌书院的队伍也有近半人被刷了下来,关口只剩下百余人。张志诚微笑道:“师本、安义,我们须去会会章义书院的高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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