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黑衣骑兵越过北面的土岗之后,继续向晋军本队疾驰。在奔行过程中,他们的队形向两翼展开,就像巨大的黑鹰展开双翼,即将发动扑击。
虽说是平原,地形也不是完全规整的一块。黑衣骑兵的前进方向顺着地势起伏划了条弧线,从西北绕道东北面,最后才能冲上晋军中军所在的高坡。三五里的距离在战马全速奔驰之下转瞬即过,数十息之后,众人已经隐约地看见了那一柄柄高举的枪矛利刃,那一张张狰狞而嗜血的脸。
朱声说的没错,敌骑的数量不少于三千。看他们策马时身体自然起伏的韵律、看他们变换阵形时如同行云流水的气势,无疑都是精锐。
晋军中军八百骑原准备对常山贼施加以最后一击,因而人马全都结束停当,只待厮杀。可面对着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敌人,许多将士都有些慌乱。陆遥听到身后的队伍一阵骚动,人们彼此低语的声音像风掠过。甚至有几匹战马也焦躁地嘶鸣着、四蹄连连踏地,那是骑士的紧张情绪传染给马儿的缘故。
“将军!”陈沛策马靠近陆遥,叫喊了一声。突如其来的敌人数量庞大,而晋军大部分的兵力尚与常山贼纠缠一处,本队不过八百骑。这时候,无论迎战还是退避,似乎都不是良好的选择。可是敌骑眼看就杀上来了,身为主将的陆遥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陆遥却并不理会,只是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冲杀而来的敌骑。
适才敌骑出现的时候,他的惊讶丝毫不比别人少,直到此刻脸色还有些发白。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抬手摸摸额角,触摸到额角的血管微微跳动,那是心脏猛烈搏动着,将滚烫的血液泵入大脑。越是紧张的环境,陆遥总感觉自己思路越是敏捷,越有判断力。
代地群山绵延,地势复杂多变,唯有以治所代县为中心的数百里方圆地形平坦。此刻两军作战之处,便位于平原地带的最西段,群山的余脉在此渐趋平缓,形成一道道隆起的土岗,向东延伸数里或十数里后,渐渐湮没在原野之中。
这些土岗既不很高,也不陡峭,无须攀援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翻越,土岗上虽然杂树野草横生,却也没有茂密到足以藏兵的地步。因而陆遥在内的将领们都没有对这个地形投以太多关注。但朱声应该不会疏忽对这连绵土岗的检查。
事实上,要用为数不多的斥候骑兵覆盖整个战场本就不可能,如何最有效地利用斥候的兵力,辨明哪里需重点查探,哪里只需略微注意,靠的是将领的眼光。朱声对于敌前侦察很有些天赋,这几日里他和部下的探子们日夜奔波,将代郡各处的情报流水般汇入陆遥的手中,事无巨细,绝无半点遗漏。
他绝对是个合格的斥候队主,但为什么这样一支敌骑突袭,事前己方竟然全无所知?
可惜朱声已经晕死了过去,无法回答陆遥的疑问。他的背后中了两箭,一处命中肩胛,一处在肋侧,泉涌的鲜血将马背都染红了。两名亲兵将他抱下马来,正撕开衣甲,为他包扎。
“将军!敌人近了,咱们怎么办?”陈沛再次大声问道。
此刻随同陆遥一起的,只有曾为成都王帐下督的陈沛作战经验最是丰富。他很清楚,眼前所面临的,不仅仅是敌众我寡的问题。
陆遥的中军将士固然也都是精锐,但这些士卒有的是汲桑贼寇的降众,还有相当部分都来自于代郡本地招募,出自代郡各胡族或马贼团伙。无论来自于哪里,他们在短短月余,甚至数日之前还与晋军处在敌对的立场。这些士卒们对朝廷毫无认同,也没有半点立功边疆、马革裹尸的想法,陆遥之所以能够将之驱使如意,靠的是严刑、厚赏,还有不断的胜利。
这样的军队,终究不能和经历过长期训练和恩养的正规军相比。这些士卒习惯于胜利,也只能接受胜利,一旦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很可能会临阵崩溃……中军本队如此,正在前线作战的丁渺、薛彤、刘遐等人所部,同样如此!
陈沛已经看见,距离陆遥稍远的刘飞向他的部下们做了几个隐蔽的手势。显然,昔日的汲桑麾下巨寇并没有为国效死的意愿。而陈沛本人的部下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也已经满怀不安的情绪。陈沛不清楚陆遥是否清楚当前的问题所在,但在这个场合,他却又没法对陆遥直言相告……如果那样做了,只怕将士们直接就再无战意可言。
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身陷汲桑贼寇的悲惨日子,难道就要丧命在北疆么?陈沛心急如焚。
陆遥突然轻声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自己与邵续、胡六娘等人千般计算代地形势,下了偌大的工夫,谁想到却还是出现了纰漏。拓跋禄官在与猗卢对峙的时候,居然还能插手代郡……原先自己是低估了禄官,还是高估了猗卢的能力呢?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神而明之的计谋。任何一个谋划都不可能将所有变数都匡算在内,总要顺应千变万化的实际环境而不断调整。调整的过程,也就是根据局势变化持续投入资源的过程。资源投入更多、更有效的一方必将获胜,绝无例外。
现在已经到了再次投入资源的时候了,身为一名军人,他最得力的资源是什么?陆遥本人最是清楚,那便是坚忍不拔的斗志和对胜利的强烈渴望!
陆遥转过身,向邵续拱了拱手:“若不是邵公提醒,几乎要被慕容龙城这厮给陷害了。”
敌骑还有些距离,但喊杀之声随风飘来,灌耳而入。就连将领们都心慌意乱,何况是邵续这个纯粹的文人。邵续的脸色几乎都青了,紧紧攥着缰绳,勉强回道:“将军,这时候还说什么慕容龙城啊……”
陆遥看了看邵续,仰天大笑。
众人皆惊疑不定,他却志得意满,仿佛万事俱在掌中:“邵公,那慕容龙城真是个绝顶的厉害人物。其行事高深莫测之处,直到此刻我才想得明白。他气势汹汹麾军东来,与我军在此决战。其实决战是假,一手将平日里不服从他的常山各部尽数推向死路才是目的。决战之前,此人装作使者亲来下书,书信中将自己亲近朝廷的心意细细托出。可这心意依然是假。若我们听信他的鬼话,放心大胆地攻战,则眼下这支骑兵奇兵突起,正好将我军一举摧破。”
“若我所料不错,这支骑兵绝非代郡本地兵马,而是拓跋禄官的部下。彼等并非隐藏于战场附近,而是凌晨出发,自代郡北面的燕山深处长驱而来,这才使得沿途的哨探反应不及!”陆遥自从骑手中取来铁脊长枪,稍稍舞动,那铁枪便发出嗡嗡的颤声。他环视着四周众将,继续道:“幸运的是,因为邵公的提醒,我们中军本队始终养精蓄锐,并未投入作战。这便使得慕容龙城的图谋完全失败。更不用说,我们本就是为了应对拓跋鲜卑才来到代郡……这一战正合我意,我们赢定了!”
说完,陆遥唤了几名亲兵,令他们掩护邵续和胡六娘、朱声等不堪作战者退却到后方,随即提气开声,高声喝道:“何云!”
何云应声策马上前:“在!”
陆遥还是司马腾麾下军主的时候,何云就是他的部下。自大陵惨败起,何云随陆遥出生入死多少次,已经数都数不清了。虽然此刻敌人来势汹涌,何云却面不改色,根本没有将那支黑衣骑兵放在眼里。
陆遥问道:“我且问你,年前晋阳大战时,我在祁县击破匈奴冠军大将军乔晞所部,阵斩乔晞。当时我们有多少人?匈奴有多少人?”
何云大声回答:“我军不满百骑,乔晞所部不下六千!”
“斩杀乔晞之后,我又在团柏谷将匈奴大将石勒所部尽数歼灭。当时我们有多少人?匈奴有多少人?”
“我军不过六百,匈奴人十倍于我军!”
“再说说邺城之战。当我在建春门外斩杀汲桑的时候,我们有多少人?汲桑又有多少人?”
“我军仅数十骑踏阵,汲桑大军新破邺城、贼势滔滔,岂止百倍于我!”
匈奴人一度建立与汉朝分庭抗礼的胡族强大政权,驱使万里北疆的胡儿如走狗,数百年积威,早就深深刻印在每个人心里。想到眼前这位陆将军曾经以少胜多、连番击败匈奴大军,将士们的紧张情绪顿时缓解了不少。而出身于汲桑旧部的士卒们听得这番言语,一来惭愧,二来又猛地想起当日那场不可思议的失败来。再想到陆遥进入代郡后也是所向披靡,许多人突然便有了信心。
却听得陆遥哈哈大笑:“只要兵强将勇,上下齐心,精骑少许就足以斩将擎旗。何况此刻有铁骑八百之多?何云,你可愿随我沙场建功么?”
何云踊跃亢声道:“那些鲜卑人长途跋涉而来,看上去凶猛,其实只怕已经累得半死。我只担心他们经不住我们铁骑冲击,叫我杀得不痛快!”
“担心杀得不痛快?”陆遥斜睨着何云,挥动长枪往身后划了个半圆:“那你得先和弟兄们说好,莫要把敌人杀尽,留几个给你!”
陈沛大笑道:“何家小哥,留三个五个还可,多了不行……儿郎们也要斩首计功的,这一仗打完以后,大家都指望着升官发财哪!”
众军轰然称是,士气猛地高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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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忙的像疯狗,而且生病。白天没时间写,晚上有时间,但很难调整出状态。希望下周把手头的活儿都搞定,把拖欠的文补起来。
诚心诚意地期望大家耐心的和我一起来看这个故事。
这本仆街文居然已经写七十万字了,其实我最初的大纲是六十万字完本来着,现如今都往三百万字跑了……到现在我居然还支持得住,自己都觉得吃惊。唯一的麻烦事存稿彻底告罄,昨天微博上看见有码字软件,真心羡慕啊,咋没有针对历史军事文的软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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