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关。
韩飞豹带着他的残兵败将到了距离城关二十里左右的地方停下,下令大军整顿。
他亲自带着一队斥候靠近龙头关来查看,这是他人生至今最重要的时刻了,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对于韩飞豹来说,他曾经想象过很多种自己人生重要的时刻。
其中最重要也是他最大的梦想,当然就是穿上明黄锦袍,头戴九龙金冠,站在那三尺高台上,却能指点江山。
再想想现在这人生最重要的时刻,竟然是面对一座必须杀过去才能逃亡的关城。
这种人生的落差,经过了这么久的逃亡之后,其实也没有那么大了。
就好像他曾经对黑武人厌恶至极,甚至幻想过,自己成为九五之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黑武人从这个世上抹掉。
成就万世霸业,只在他一念之间。
然而此时他所想的却是,如果元桢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得黑武人和渤海人的支持,或许真能在兖州立足。
从争霸中原,到在兖州立足,从想踏灭强敌,到寄人篱下。
“主公。”
元桢爬伏在一个高坡后边,用千里眼看了一会儿后压低声音说道:“从城墙上守军的数量来看,他们应该已经有所准备。”
韩飞豹点了点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可是从冀州西边一路跑到冀州东边来的,要说龙头关这边没有任何准备,那反而会让他觉得不对劲。
李叱静心治理的冀州,是最先完成了李叱梦想的地方。
在这,不但百姓们有着富足的生活,也有着极为团结的习惯,这种习惯,又可以称之为同仇敌忾。
这么多年来,那么多人祸害了冀州,祸害了冀州百姓。
宁王李叱用了数年时间才让冀州恢复安宁,才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冀州的百姓们,又怎么可能容的下敌人再一次对他们的欺压?
所以韩飞豹早就预料到了,冀州各地的大城小城都已经紧守不出,龙头关自然也是一样。
“抓两个舌头。”
韩飞豹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
在龙头关内,有大大小小不少村子,因为这里有宁军大队人马驻扎,百姓们就觉得这里安全,这里稳妥。
所以从冀州归于平静之后,龙头关内各村的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这边的地域辽阔,不管是种植还是放牧,只要肯好好干,日子都不会过的差。
韩飞豹看向元桢说道:“如果只有守军没有伏兵,那么我们天黑就可以进攻,最迟明天一早进攻。”
元桢自然明白韩飞豹的意思,他也总算是能稍稍松口气,因为韩飞豹终究是还没有全都废掉,作为一个统帅,最基本的在军事上的才能还在。
如果龙头关里有伏兵,或者是四周在山林处有伏兵,那么雍州军一攻龙头关,就会被宁军包围。
而最简单的获取情报的办法,就是抓百姓来问。
如果有宁军大队人马来过,百姓们不可能看不到。
元桢看向他的那几个亲卫,这些人是他从黑武南下就带在身边的。
虽然元桢在黑武朝堂里明面上的地位不高,但汗皇对他确实很在意,也对元桢这次南下寄予厚望。
黑武汗皇很清楚,哪怕强如黑武帝国,连续经历了几次南下失败之后,也无法短时间内再次大规模的对中原动兵。
唯一的办法,就是促使中原内乱继续,消耗永远的实力。
所以他调派了不少真正的高手保护元桢,他相信以元桢的能力,一定会有所作为。
但黑武汗皇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相信元桢的能力,但他选择的韩飞豹,确实配不上元桢的能力。
换句话说,如果是把杨玄机和韩飞豹换一个位置,杨玄机一定比韩飞豹做的更好。
再换句话说,如果选择了接受黑武人帮助的是关亭候,那么他绝对会成为中原大灾。
好在是,这个中原,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弯下脊梁。
元桢思考了片刻,看向自己的亲卫之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此人名为户陀,出身于黑武青衙。
虽然在青衙中并没有多高的官职,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武艺和能力不如那些官职高的人。
黑武人对于阶级等级的划分,比中原还要严苛的多。
他们对于贵族血统的看重,更是远远高于中原人对于贵族血统的看重。
或许,在中原人形成贵族阶层的时候,黑武人还处于半茹毛饮血的时代。
因为受中原文化影响,学到了一些,反而比中原人做的还要明显,还要过分。
户陀血统没有问题,最起码出自鬼月八部,但并非贵族血统。
所以他这样的出身加入青衙没问题,但想任职高官却几乎没有可能。
好在是,谁有能力,上层还是知道的。
元桢对户陀说道:“你挑几个精干得力的人,去附近村子里转转,不要抓老人,不要抓壮年,找中年妇人或者是十岁以上十四五岁以下的孩子。”
户陀俯身:“遵命。”
虽然态度上没问题,可实际上,他们这些正经的黑武人,对元桢的出身当然也看不起。
户陀带着几个手下离开,朝着不远处的村子悄悄摸了过去。
一个手下人好奇的问:“大人,元桢大人交代说要抓中年妇人,或者是半大的孩子,这是为什么?”
户陀道:“不抓老人,是因为老人狡猾,且已经年纪大了,他们会骗人,有些时候还不怕死,不抓壮年男人,是因为会很麻烦,哪怕他们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但壮年男人骨气也正壮。”
“抓中年妇人,她们已经是母亲,所以可以轻松的找到她们的弱点,至于半大的孩子,是因为他们扛不住逼问。”
手下人点了点头,这才明白过来。
元桢和韩飞豹带着斥候在龙头关外边又观察了一会儿后,返回了他们的营地。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户陀带着几个被抓来的村民也回到营地里。
元桢听闻户陀回来,亲自过来审问。
“分开问。”
元桢交代了一句。
他又看向户陀:“抓他们回来的路上问过了没有?”
户陀道:“大概问了几句,可是这些人在一起,也就谁都不肯开口。”
元桢问:“那妇人和那个半大的孩子,是母子?”
他观察到,在人群里有两个人看起来就有些特殊,那个男孩子大概十四五岁左右,依然稚嫩,却勇敢的挡在母亲面前。
而那个母亲,则极力的想把孩子保护在自己身后。
元桢沉默片刻后指了指:“把他们两个拉过来,一起问,其他人分开问。”
不远处,那位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妇人脸色很白,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早已经吓得心都在颤抖。
可是她却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的儿子,声音很轻,但格外坚定。
“不要说,不管他们问你什么都不要说。”
“娘,我知道。”
“他们或许会打你,或许会打娘,但只要我们咬着牙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办法。”
其实她知道,这些坏人有的是办法。
“娘,你说过,做人得先有良心。”
这个嘴唇上才刚刚冒出来一层绒毛的少年,拉着母亲的手:“娘,我知道。”
他爹在队伍里。
元桢让人把那母子带到一片空地上,他笑呵呵的看了那位母亲,从亲兵手里要过来一壶水,递给她:“先喝口水吧。”
妇人看了看元桢,又看了看那水壶,没说话。
“给我吧。”
那少年伸手:“我渴了。”
妇人和元桢同时看向那少年,妇人的眼神里是惊讶和不可思议,而元桢眼神里则带着些笑意。
他把水壶递给那少年:“给。”
少年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然后擦了擦嘴角把水壶扔在一边。
元桢刚要问那少年什么,少年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元桢微微皱眉,但很快笑起来:“行。”
他吩咐道:“去那些干粮来给他。”
少年摇头:“我才不吃什么干粮,那种东西难吃的要命,我要吃肉,没有肉不行。”
元桢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不能烧火做饭,所以你就委屈一下吧。”
“委屈?”
少年人哼了一声:“你们把我和我娘抓来,必然是要问我们些什么,这是有求于人,你们有求于人还要让人委屈一下?”
他直视着元桢的眼睛说道:“要么你们现在就开始打,什么言行逼供的手段就用,要么你们就去给我弄些肉来吃,对了,我还没有喝过酒,如果有酒最好。”
“林儿!”
妇人似乎已经明白过来,脸色悲怆的喊了一声。
“娘,反正咱们都是要死的,他们问完了之后,必会杀了我们,不如吃一顿饱饭。”
少年看向元桢:“你自己选。”
元桢沉默片刻,看向户陀,户陀明白过来。
户陀走到那少年面前,冷笑着说道:“你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是勇士了?”
他忽然出手,一掌打在少年的脖子上,少年疼的闷哼一声后倒地。
户陀却没有再出手,蹲下来看着那少年的眼睛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有些事,你反抗不了。”
他起身走向那个妇人。
少年试图挣扎起来,可却被户陀的一个手下用脚狠狠的踩住。
“母子连心啊。”
户陀抽出来一把匕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不是想吃肉吗?你母亲的肉,你吃不吃?吃哪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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