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城墙的遮挡防护,蜀州军在箭雨的覆盖之下,死伤的速度极快。
为了这次攻蜀,宁军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包括之前很少使用过的这些阵弩。
李叱是从大概两年前开始让豫州的武工坊打造阵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弩其实是所有弩中用途最窄的一种。
之所以是选择在豫州,那是因为曾经楚国最大的武工坊就在这里。
小侯爷曹猎这两年几乎没有离开过豫州,正是为了替李叱盯着这件事。
相对于连弩来说,其他的弩,在平原野战,攻城略地中,都能发挥出很大作用。
比如现在宁军用以压制蜀州军的四人弩,其威力仅次于床子弩,可是击发的速度要比床子弩快多了。
调整好角度之后,一排四人弩对城墙上的蜀州军,能起到切割一般的打击。
一排飞出去,城墙上就必定倒下去一排,因为没有城墙保护,身上的护具对这种规模的弩箭也毫无保护意义。
蜀州军的装备还算精良,士兵们身上的皮甲厚度比起其他地方的军队来说还要好不少。
即便如此,伤亡还是格外的惨烈。
年近七十的老帅高广效站在城墙上始终不退,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定住堤坝的那根撑木。
如果他下去了,堤坝也就挡不住了。
“老帅!”
将军韩载大声喊道:“请你下城!”
高广效看了韩载一眼,没有回答,而是从箭壶里抽出羽箭继续放箭。
宁军有箭阵压制着城墙上的蜀州军,攻城的队伍在盾阵的保护下正在缓缓靠近。
城墙上没有重型弩箭,盾阵就可以算是没有了任何天敌。
寻常的羽箭想要破开盾阵,无异于蜜蜂想用它的蜂针攻破乌龟的甲壳。
可是高广效却没有放弃,他必须做出表率。
他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可也远超寻常的士兵,而且他的箭极为精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他打过的仗比这些士兵们听过的都要多。
透过盾阵移动时候产生的缝隙,对盾阵内士兵为数不多的杀伤,有一部分就来自于这位老帅的箭。
“老帅!”
韩载红着眼睛又喊了一声。
以宁军箭阵现在这样的覆盖程度,老帅还么有受伤已经是奇迹。
可是奇迹不会持续太久,箭不会一直避开他。
韩载他们全都急了,恨不得直接把老帅拉下去,可他们又害怕老帅的怒火。
“去守住你的阵地。”
高广效一边放箭一边说道:“你是将军,将军就是大海里的定海针,是士兵们心中的定心丸,你现在的样子有些慌了,让你的士兵们怎么看你?你慌了,他们就会更慌。”
“老帅!”
韩载急切道:“只要老帅下去,属下立刻就回去继续御敌。”
高广效看了韩载一眼:“我是主帅,哪有主帅退却的道理,你是他们的定心丸,我是你们的定心丸。”
高广效又是一箭放出去,那箭仿佛带着眼睛一样,从盾阵的缝隙里精准的钻了进去。
可是凭这为数不多的可以杀伤盾阵之下士兵的箭,阻挡不住盾阵靠近城墙。
“他们没用把攻城锤运上来,一会儿就要用云梯攻城了。”
高广效大声说道:“宁王李叱过于心疼人命,也未必都是好事,攻城锤移动太慢,他担心推动攻城锤的士兵死伤过多,所以只打算用云梯登城。”
“可是只要他们的云梯搭上来,他们的箭阵就会停下,到时候便是我们杀敌的机会。”
高广效又看了韩载一眼:“此时你让我下去,是想误了我,还是误了虎壁关?”
韩载等人知道再劝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只好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高广效在等,等宁军的盾阵到城墙下边之后打开,那一刻,宁军士兵会抬着云梯冲出来。
而这也是对宁军杀伤的最好时机,只要在这一刻把宁军打的伤亡惨重,宁军还是会退回去。
他等待的时机很快就到了,宁军的盾阵好像一个一个巨大的蜈蚣一样爬到了城墙下边。
盾阵也如高广效预计的一样从前端打开,可是他没有看到宁军士兵抬着云梯冲出来。
他看到的是一群从从盾阵下出现的弓箭手,是的,还是弓箭手。
不同的是,盾阵里出来的弓箭手,迅速的把他们用的羽箭点燃。
那些箭上都绑着油布,一点燃,火就迅速的升腾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高广效忽然间明白过来什么,可是为时已晚。
宁军盾阵护送过来的不是攻城的队伍,而是来点燃城墙外那些草帘和木头的队伍。
已经三四天了,在宁军抛石车不间断的攻击下,蜀州军士兵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去给草帘泼水。
就在两天之前,夏侯琢稍稍有些等不及的时候,请示李叱问是不是可以进攻了。
李叱的回答是再等两天。
他要等的可不仅仅是城墙上的守军没有立足之地,还要等那些草帘和木材干了。
火箭一层一层的放上去,尤其是那些干透了的草帘子,瞬间就燃烧起来。
草帘子的火又把旁边挂着的木头烧着了,只短短不到两刻的时间,城墙上的火就像是一条悬挂在半空的火河。
熊熊大火烧起来,黑烟和热浪将城墙上的守军逼的不停后退。
这种温度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人在城墙上坚持多久。
李叱举着千里眼看到了火烧起来,然后回头看向沈珊瑚:“可以上去了。”
沈珊瑚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下高坡。
不久之后,随着号角声响起,宁军进攻的第二批队伍就浩浩荡荡的朝着虎壁关压了过去。
这一次,宁军出动了攻城器械。
士兵们推着巨大的攻城锤往前走,还有一座一座的楼车。
哪怕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有火焰的帮助,守军不可能对宁军队伍造成多大的杀伤。
攻城楼车进入射程之后,楼车上的宁军弓箭手开始朝着火焰和浓烟中的蜀州军放箭。
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帅高广效在这一刻一声长叹,因为他也被火和浓烟逼的后退了。
他第一次如此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老了,老的已经不适应现在的战场了。
他的思维,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了。
这位曾经战无不胜的老人,此时心中只有无限的悲凉。
“护送老帅下城!”
将军韩载嘶吼了一声,冲过去,拉了高广效就往城下退。
可是城墙上边都是那种沙袋,想下去的时候速度也快不了,磕磕绊绊的往前走,有的人跑的急了,真的是连滚带爬。
一座一座楼车压到了城墙外边,宁军弓箭手的打击,让撤离的蜀州军更为狼狈。
噗的一声,一支箭射中了高广效的肩膀,好在是有甲胄保护,这一箭并不深。
可是却把高广效手下的人吓了一跳,他们在高广效外边围成一圈,掩护着老帅撤离。
高广效回头去看,烈焰和浓烟之中,他的士兵们一个一个的中箭倒地。
“是我无能么......”
高广效自言自语了一声,语气如他心境一样的悲凉。
真的不是他无能,常规意义上的所有守城准备他都做了,只是,他确实很久没有离开过蜀州,也已经很久没有领兵了。
而他面对的宁军,就不是一支用常规打法的队伍。
攻城锤移动到了城门处,士兵们将攻城锤拉起来又放开,那粗重的巨木狠狠的撞击在城门上。
城门后边顶在在那的木棍,整齐的震了一下。
在慌乱中,韩载等人保护着高广效从坡道上下来,才到城墙下,就听到闷响,往城门洞里看,城门被撞的已经变了形状。
“老帅,快走!”
韩载喊了一声,招呼亲兵护送着高广效往后城方向退。
虎壁关在山峡口,后边就是长达十几里的峡谷,此时已经有不少蜀州军士兵往后城门那边涌,城门口动显得格外拥挤。
韩载急了,找了一条鞭子疯狂的抽打,为高广效开路。
“别打,别打他们!”
高广效脸色凄然的喊着。
“我都已经要弃城而逃了,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责罚他们,又有什么脸面让他们为我让路。”
说这句话的时候,也许这位老帅的内心之中,犹如刀割一样的疼吧。
最终在韩载等人的保护下,高广效退出了虎壁关,才出去没多久,城门就被宁军攻破了。
城墙上已经没有守军再敢坚守,所以城破只是早早晚晚的事。
宁军大队人马从城门往里冲,后城这边还有不少蜀州军在往外冲。
城内的厮杀开始了,可对于蜀州军来说,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的厮杀方式。
城外高处。
李叱放下千里眼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虎壁关一破,往后至少有数百里没有什么硬仗了。
破虎壁关之后,甚至可以直接威胁到蜀州的州治眉城,这一战打完,就该裴旗无比的头疼了。
李叱从高坡上缓步往下走,抬起手指了指虎壁关:“咱们也进城吧。”
在他身后,大批的宁军也缓缓向前,不用参加攻城的骑兵队伍,看起来犹如一条长龙。
攻秀山,宁军不战而屈人之兵,攻虎壁关,宁军用这样的压迫式打法,又是没有多大伤亡。
这两战之后,对于蜀州军来说,心理上的打击必然格外巨大。
别说是士兵们,就连领兵的将军们也会产生惧意。
因为在他们心中可以称得上蜀州资格最老的将军高广效,一战而败。
连高广效都打不过宁王李叱,那么他们呢?
此时此刻,宁军破城之后开始围剿来不及逃走的蜀州军。
夏侯琢一马当先进了城,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后大声喊道:“弃械者不杀!”
随着宁军士兵一声一声喊起来,那器械不杀的声音在城中飘荡,越来越多的蜀州军选择了投降。
老帅高广效回望那依然冒着浓烟的城关,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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