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安县城。
城墙虽然说不上有多残破,可一座小城的城墙着实算不得坚固高大,纵然完好,也挡不住大军。
若是从远处看的话,更像是一座土城。
坐在这小城的高处眺望远方,武亲王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个地方,忽然让他想起来,他最初领兵作战的时候所经历过的最凶险的一战,越看越像。
后边有山,身在小城,强敌在侧。
那年,黑武人寇边,急报送到大兴城的时候,武亲王的父亲,大楚久成皇帝为振奋边军士气,下旨让他的几个儿子去北疆抗敌。
当时朝中重臣问久成帝说,哪位皇子可去?
久成帝说,除太子之外,余子皆可前往。
于是,那一年,后来被封武亲王的杨迹句,被封羽亲王的杨迹形,被封德亲王的杨迹深等七位皇子同赴北疆。
一时之间,百姓们为之振奋。
这位久成帝是谁?
就是那个觉得自己可以比肩大楚太祖皇帝,觉得他可以扬大楚不世之威,创千秋之功的自大之人。
也就是他把大楚最为精锐的几十万府兵葬送在北疆之外,所以才有了这次黑武人南下。
黑武人携大胜士气,集结数十万兵力,强压北疆。
久成帝为何要让自己的几个儿子去北疆?真的只是要振奋人心吗?
振奋人心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数十万府兵阵亡,二十几位要才有才要战能战的府兵将军也阵亡了。
七位皇子奔赴北疆之后,他们七个都不知道,他们的噩梦也随之开始了。
参加了那一战的七个皇子,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当时与武亲王关系最好的,就是德亲王杨迹深,两个人虽不是一母之子,可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
在平日里相处的时候,虽然杨迹句比杨迹深要小半岁,可他一直都以哥哥自居,也都是他让着杨迹深。
不管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还是好吃的东西,他宁愿自己不吃不玩也要留给杨迹深。
有人的时候他就管杨迹深叫哥哥,没人的时候,就逼着杨迹深管他叫哥哥。
从小到大,若两个人闯了祸,也都是杨迹句主动站出来承担。
为此,他可没少替杨迹深挨骂挨打。
可能就是因为这份担当,所以后来,久成帝才会在明明不喜欢武亲王的情况下,还是把打皇鞭给了他。
百姓们都以为,皇子尊贵,谁也不敢碰一下,可实际上皇子怎么会没人敢打,在世元宫里,敢打皇子的人可多着呢。
教导皇子的先生们,皆有教罚之权,被先生在手心里打板子这种事,也是皇子们最怕的事。
那时候他们都不爱和太子玩,也就是后来的大楚正宣皇帝,杨竞的父亲。
太子一直都想和他们玩,但却被他们排斥,因为太子处处都得最好,处处都与他们不同。
太子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被处罚,久成帝说过,太子是一国之储君,他说你们有错,那你们就是有错。
他们越是不跟太子玩,太子就越是孤僻,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太子整日都在东宫不出门,和东宫那个叫刘崇信的小太监倒是称兄道弟起来。
这事他们本打算要告知父亲,可是又不敢,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告状,最终父亲骂的是太子还是他们。
那时候杨迹形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人,他试图和太子走的亲近些,可是因为其他兄弟都排斥太子,太子也排斥他,他想走近也走不近。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很怪的局面,杨迹形又是被太子排斥,又是被其他兄弟看不起,觉得他是想巴结太子。
可杨迹形觉得自己委屈,他只是想和兄弟们把关系都搞好而已。
那时候,其实谁什么性格,谁如何行事,就已经有所端倪了。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当时的这些皇子们,皆有为国效力之心。
他们到了北疆之后,从来都不把自己当皇子看,唯恐被人说他们特殊,说他们贪生怕死不敢上阵。
那一战。也是黑武人攻打中原,压境边疆时间最久的一次。
七位皇子,在边疆足足三年。
要不是当时武亲王杨迹句想出一条妙计,可能黑武人还会压的更久。
那时候,大楚虽然损失不少精锐兵力,可国力勉强还能支撑。
边疆不缺吃穿,也不缺补给,黑武人国力更为鼎盛,所以相持不下。
但是黑武人南下,粮道太长,所以粮草的消耗要远比楚军更大。
为了减少国库支出,黑武汗皇下令距离边疆比较近的各部族献出粮食物资。
那时候因为这事,被黑武汗皇灭掉的小部族就有七八个。
包括草原上的诸多部族,也被要求为黑武大军提供战马和牲畜。
武亲王决定亲自去草原一趟,约见草原诸部的首领,断了黑武人的牲畜肉食供给。
黑武边军都是身强体壮之人,一顿都缺不得肉吃,草原提供的牲畜,是他们的食物主要来源。
武亲王要去,当时在边疆为大将军的谢亭阁却不许,因为这一招棋过于凶险。
其次就是他也要为自己的前程着想,若一位皇子死在草原上,皇帝会不治他的罪?
在边疆为将的人,就害怕这个。
拼死拼活的抵抗外敌入侵,每一天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可是在朝中那些大人们看来,这只是边军该做的事,做好了是分内事,做不好就必须要治罪。
谢亭阁说什么都不许,武亲王就决定自己偷偷去,当杨迹深和杨迹形两个人,都找到杨迹句说要与他同去。
可武亲王最终还是选择自己前往,其实他也知道此行有多凶险,不想连累自己的兄弟。
杨迹形和杨迹深的区别就在于,武亲王不带他们,杨迹形就选择了同意,因为他更为冷静,他觉得不管谁去都可能回不来。
但杨迹深不一样,杨迹句不带他,他就自己偷偷的跟了上去。
杨迹句走到半路的时候被杨迹深追上,杨迹句还把他一顿臭骂,可他只是嘿嘿笑,搞的杨迹句也没一点脾气。
两个人因为是偷偷离开大营的,根本就没带多少人手,身边只有数十名亲信护卫。
就是那时候血气方刚,说去就去,不曾有什么畏惧之心。
杨迹句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心中早有算计。
然而他到了草原之后,草原各部的人,不打算和他合作,也不打算把他交出去。
当时情况复杂,虽然黑武更强,但大楚余威尚在。
所以外草原各部的首领不愿意得罪黑武人,也不愿意得罪楚人。
杨迹句处处都吃闭门羹,只要知道他来了,各部的首领就都躲出去,吩咐手下人好吃好喝招待就是了。
就这样,他们在草原上悠荡了月余时间,却一事无成。
杨迹深觉得再拖下去就可能出意外,外草原的人历来更亲近黑武,人家没马上动手就算给面子了。
他力劝杨迹句回去,可杨迹句那种执拗的性子,想做什么若做不成的话,他就绝不放弃。
最终,他们还是找到了个机会,约见了当时的铁鹤部首领木尔坦。
在木尔坦的金帐里,杨迹句侃侃而谈,把这些铁鹤部的人说的一愣一愣的。
杨迹句的风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展现出来。
“大汗。”
杨迹句看向木尔坦说道:“你可知道,为何黑武人会不停逼迫贵部送去牲畜物资吗?”
木尔坦道:“黑武人历来如此,哪有什么理由。”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也很无奈,更有些羞耻,作为草原上的大部族之一,铁鹤人一心想恢复蒙帝国时候的强盛,可怜黑武人都不敢抵抗,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一样。
杨迹句道:“并非如此,黑武人一直都逼迫大汗献出牲畜物资,是因为黑武人已经撑不住了。”
他走到木尔坦面前:“我大楚疆域,虽然比黑武人的版图可能要稍稍小一些,但若论富庶,两个黑武也绝对比不上一个大楚。”
“大汗应知,我中原江南之地,只一个青州产粮,就比黑武人举国之收还要多。”
“黑武人和我们楚人交战,他们自己没了粮食,却逼着大汗来出,最终黑武打不过我们,我们也打不过黑武,双方就此罢手,但大汗部族却损失惨重。”
这话,算是说到了木尔坦心坎上。
“可是......”
木尔坦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黑武汗皇之命,若我不从,怕是会有灭族之灾。”
杨迹句笑道:“大汗糊涂啊,黑武人若还有余力来侵犯大汗部族的话,那为什么不把这余力用于攻打我大楚?”
当时的情况,其实格外凶险,木尔坦已经下令在账外埋伏好刀手。
若觉得这两位大楚的皇子不妥当,就让人把杨迹句和杨迹深抓了。
有这两个皇子在手里做人质,就可要挟大楚献出大量钱粮物资来赎。
若大楚不肯出钱赎回皇子,那铁鹤人就把两位皇子献给黑武人。
杨迹句当时谈笑风生,器宇不凡,没有丝毫惧意,又不卑不亢,倒确实是把木尔坦唬住了。
说到后来,已经把木尔坦说的动心,不太想给黑武人继续运送粮草。
“可是,如果黑武人真的会怪罪我们呢,真的出兵征讨呢?”
木尔坦看着杨迹句的眼睛说道:“你在我这里夸夸其谈,到时候大楚会出兵协助我们打黑武人吗?”
“大汗,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
杨迹句笑道:“只需一小小计策,就能让大汗部族非但不被黑武人追究,还要因此而得利,甚至可能一统草原。”
这句话,把木尔坦说的动心,也好奇。
“你什么意思?”
“大汗,我听闻火勒人的部族实力,比起铁鹤部要稍稍逊色一些,而且向来与大汗不和。”
杨迹句压低声音说道:“若大汗给黑武人运送的牲畜,路过火勒人地盘的时候,被火勒人给强行扣下,这种事,大汗当然不能忍。”
木尔坦眼神一亮。
杨迹句继续说道:“大汗为了不耽误黑武军需供应,与火勒人交涉,火勒人却咄咄逼人,于是大汗怒而出兵。”
杨迹句笑道:“再派人往红城给黑武汗皇送信,就说是火勒人先挑起事端的。”
木尔坦道:“可,若火勒人不扣我们的东西呢?”
杨迹句道:“我可以让火勒人去做,若大汗同意我的计策,我现在就去火勒人那边,只需大汗给我一件可代表你的信物。”
木尔坦随即答应下来,放杨迹句等人离去。
杨迹句他们才走,木尔坦就下令,如果杨迹句的计划成了,决不能让杨迹句他们活着离开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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