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崔泰离开之后就会忍不住想一想,这一趟为什么要来,来了又有何意义,人生于何处,死于何地,谁是我,我是谁。
出了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大门,崔泰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那个张扬少年的身影,但是崔泰知道,这个少年的身影大概会在自己脑海里存在很久,会一直恶心着他。
和崔泰的恼羞不一样,跟着崔泰出来的魏陷阵有些失魂落魄,他木然的跟着走出来,崔泰停下来他都没有注意到,差一点撞在崔泰身上。
“魏陷阵。”
“在......”
“你记住这些人,更应该记住他们的年纪。”
崔泰说完这句话后抬脚上车,在马车里坐下来,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逢乱世,不应惹少年。”
这个恼人的季节,才上车就又下起了雨,若是在盛世光景,下雨的时候百姓不会觉得恼火,这正是耕种时候,下着雨种下去种子或是菜苗,似乎距离好收成就又近了一大步。
雨水噼噼啪啪的打在车顶上,盘膝坐在马车里的崔泰始终闭着眼睛,一开始觉得这雨让人厌烦,可是时间久了,发现这雨水的声音居然能在不知不觉间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只顾着听雨,忘了其他。
城墙上,雨打的士兵们全都找地方躲避,实在没有地方躲避的就都挤在城垛下边,他们坐在那忍受着雨水冲洗,谁也没法说话,也不想说话。
唐匹敌默默的去取了一件蓑衣披上,戴了斗笠,抓起一条木杆长枪走到城墙边缘处,站在那看着城外大雨滂沱。
那些士兵们侧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有人默默起身,穿戴好蓑衣,拿了兵器,站在了唐匹敌身边。
逐渐的,士兵们全都站起来,一群蓑衣长枪的人站在这,像是这城墙上又拔高了一层,这一层,最坚固。
夏侯琢正带着亲兵营的人顺着城墙巡视,走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笑了笑,对唐匹敌的敬佩,也让他知道了自己距离一个完美的领兵之将还差多远。
如此自负的夏侯琢,觉得自己天生就是领兵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夏侯琢觉得,唐匹敌才是。
如果大楚的朝廷还能好好用人,唐匹敌这样的人就是下一个徐驱虏,或许,更胜徐驱虏。
徐驱虏曾经将濒死的大楚硬生生救回来,使大楚有续命那么多年。
唐匹敌这才多大,他的才能武艺,他的一切,都应该不输于徐驱虏才对,可是夏侯琢也知道,现在的朝廷,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唐匹敌这样的年轻人崛起。
他缓步走到唐匹敌身边站在那,他们立于高处,看着城外这空旷之地,看着这雨幕,却让人觉得心里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当大雨打在人身上,人又已经不再觉得狼狈的那一刻,才发现人在雨中好像可以隔绝很多东西,每个人都在雨中,可是每个人都是安静的自己。
“我听闻过很多次关于徐驱虏的传说,说他少年时候便有经纬之才,可是不管听多少次,我始终都想象不出来那少年徐驱虏应是如何风采。”
夏侯琢看了唐匹敌一眼:“现在知道了,大概就像是你这样,也只能是你这样才行。”
唐匹敌摇了摇头道:“他少年时才是徐驱虏,领兵之后,就只是个楚臣了......我现在是唐匹敌,以后也不会是楚臣。”
夏侯琢怔了怔,然后点头:“也许不仅仅是你,以后天下就快没有楚臣楚人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雨水越来越大,雨幕越来越密,在江南之地小雨如烟,可是在北境之内,大雨才生烟。
在距离冀州城已经没有多远的地方,青州军不得不停下来,雨实在太大,连马不愿再走。
马车里,青州节度使崔燕来的脸色有些阴沉,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又一次让队伍停下,马上就到冀州,可是似乎越来越不顺利,归根结底,还是滹沱河那一阵给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连雨都显得加倍讨厌。
“大人。”
马车外边有人叫了一声,听声音是前军将军林以太。
“上车来说话。”
“是。”
林以太登上马车后俯身拜了拜,崔燕来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坐下说话。
林以太道:“大人,属下有个想法......虽然大雨滂沱,咱们行军不利,可是也正因为这大雨,冀州城上的守军,必不会料到我们冒雨进攻,属下愿意带本部兵马轻装前行,带上云梯,或许可以趁雨夺城。”
听到林以太的话崔燕来眼神亮了一下,他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可去试试。”
林以太之前率领前军渡河的时候被冀州军打了个埋伏,损失数千人,所以一直窝着火,他恨不得立刻就找个机会把这仇报了才行,而且他也知道因为那一战失利军中士气受损,若有一场及时来的胜利,可让士气重振。
“那属下现在就去准备。”
“你去吧,不要莽撞,也不可轻敌。”
“是。”
林以太应了一声后从车上下来,他大步往前走,雨水打在他的铁甲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口传军令,命令前军,只带云梯弓箭和趁手兵器,其余辎重全都放在原地,跟我急行军到冀州!”
不吹号角,前军数万人迅速的把东西放下,轻装前行,好在是这官道都是大楚国力雄厚的时候所修建,极为夯实,纵然大雨滂沱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与此同时,幽州。
幽州将军罗耿见过了冀州派来的人后脸色就十分难看,他回到书房里坐了没多一会儿,越想越是觉得气闷。
冀州夏侯琢派人来说,兖州军可能要来攻打,绕过所有城郭直扑冀州,请他沿途袭扰,还说兖州军兵力强盛,善战无敌,不可与之正面交锋。
“夏侯琢黄口小儿,以为我无能么?!”
罗耿猛的站起来,大声吩咐道:“击鼓,升帐!”
不多时鼓声响起,各军的将军听闻鼓声,纷纷赶了过来。
罗耿看向手下人问道:“兖州军到了何处?”
“回大将军。”
手下人抱拳回答道:“之前兖州军派人送来厚礼,那时候已到蓟县,此时算计着,应该已经在咱们幽州正南方向。”
就在昨日,兖州节度使派人送来一份厚礼和亲笔信,大概的意思是,他不愿意与罗耿为敌,他的目标只是冀州,若罗耿愿意让他过去的话,非但有这厚礼,还会把冀州治下分一半给罗耿,这样一来,罗耿的幽州军就能以半数北境之地来自给自足,无需再看冀州那边的脸色。
说实话,这条件罗耿确实动心了。
之前他受制于冀州,军费粮草都从冀州送来,如果冀州掐断粮草物资的话,幽州军再善战,也只能低头认怂。
若真的能得半数冀州,确实就可以用这些地方来养兵,也就不用再看任何人脸色。
兖州节度使周师仁应该是算准了罗耿会犹豫,所以他派人送来了厚礼和亲笔信之后,立刻就下令大军急行,他只怕是罗耿突然决定不答应。
大帐之中,罗耿听完之后沉思片刻,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看了看,又是沉默了一会儿。
众将都在等着,一时之间大帐里鸦雀无声。
“打!”
罗耿忽然一转身,大声吩咐道:“传令轻骑,从侧翼袭击兖州军后队,逼其前军回救。”
“传令重甲在永清设伏等候,兖州军前军回救之际,其军阵必乱,重甲可直冲中军。”
罗耿伸手:“取我兵器来,我就要打一仗让冀州那个叫夏侯琢的黄口小儿看看,这兖州军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众将随我去取了兖州节度使的人头,再拿下他的粮草辎重!”
“是!”
大帐中的幽州军将领们整齐抱拳。
距离冀州大概三百多里的永清县,小丢丢和师父就是在这掩埋了不少尸体,他们也是在离开这的半路上,遇到了罗境。
此时此刻,三百多里外的冀州大雨滂沱,而永清县这边只是阴沉,还没有下雨。
一座高坡上,兖州节度使周师仁坐在战马上看着下边大军行进,他嘴角微微一扬,对手下人笑道:“罗耿确实不过一莽夫,我只是略施小计,给他一些蝇头小利,他就放任我大军经过,没有了幽州这道闸门,冀州唾手可得。”
手下人笑道:“早就听闻罗耿有勇无谋,不过三流货色,人都说罗耿之勇,可骗不可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哈哈哈哈。”
周师仁大笑道:“传令大军加速向前,只要过了前边方城县,派兵扼守大定河,幽州军想追都追不过来。”
就在这时候,有战马从后军急速而来,马背上的骑兵看起来惊慌失措。
“报!”
那骑兵到了近前后跳下战马,抱拳说道:“大人,幽州军突然从北侧袭击我大军后队,抢夺粮草辎重,后队已经被打的败退,敌势汹汹,已经抵挡不住。”
“什么!”
周师仁的脸色大变,他立刻下令道:“吹角,下令大军立刻向后跟我迎击罗耿,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敢偷袭我大军后队!”
随着一声一声的号角声响起,前军和中军调转过来开始往后边跑,士兵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这急促的号角声让每个人心里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慌了起来。
就在这大军转向队列混乱的时候,他们依稀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奇怪的是,这雷声好像是贴地而来。
高坡上的周师仁下意识往北边望过去,之间一片黑色洪流碾压而来,那是幽州战无不胜的具装甲骑。
“吹角,吹角准备迎战!”
周师仁的眼睛都瞪圆了。
这一日,幽州罗耿以四万军突袭兖州军二十四万,亲率重甲直破中军,兖州节度使周师仁仓皇逃走,兖州军大败,幽州军杀敌数万人,抢夺粮草辎重无数。
兖州军一战就元气大伤,不敢再向西进犯冀州,来势汹汹,退的狼狈,直接回兖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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