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乱世人力越不值钱,哪怕你有一身本事也一样,因为在乱世,靠本事吃饭的人都不太好能吃上饭,依然锦衣玉食吃饭的靠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能让别人去打打杀杀。
当初姚无痕那样的高手身价也不过是二百两,这已经是冀州杀手的高价,施慈觉得给出一万两的价格已经足够让人不能拒绝,他也有这个自信。
可是唐匹敌开出至少两万两的价格后,施慈才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人的贪念,反正在这一刻他是如此觉悟的。
而唐匹敌的想法很简单,对方愿意出一万两就已经是奔着要把永宁通远车马行灭门来的,要是能出两万两,对方可能恨不得把李叱挫骨扬灰。
“最多两万两。”
施慈沉默片刻后对唐匹敌说道:“家主身份尊贵,家中财物又怎么能被你们任意翻看,这是折辱之事,若非看上李公子的武艺,刚刚我就已经离开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两万两,定金一万五千。”
施慈再次沉默,但并没有多久就起身道:“我现在去取,稍后就会回来。”
唐匹敌起身相送,愉快的挥手说再见。
回到后院之后,唐匹敌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叱,李叱被他看得都有些发懵,他问唐匹敌在看什么,唐匹敌说我想看清楚你这人到底是得罪了谁,宁愿给两万两也要干掉你,放眼大楚,十几岁这个身价的,你可能是唯一一个。
李叱笑了笑道:“只能说人家自信,觉得这两万两就算是拿出来,把咱们杀干净之后也能再拿回去。”
唐匹敌道:“我现在已经在考虑退伙的事。”
李叱道:“你想想,那可是两万两,到手再退都不迟啊。”
唐匹敌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到手再退伙。”
他们等着施慈去取银票,大概只过了三刻左右施慈就回来了,唐匹敌听前院的伙计过来说施慈回来后,看向李叱说道:“他可能根本就哪儿都没有去,三刻之内,余九龄和阮暮分头在暗中盯着,没有发现,那就可以说明这个施慈是个能做主的。”
李叱嗯了一声:“如今在冀州城里愿意花这么大价钱买我人头的,其实不多。”
唐匹敌叹道:“要是多的话反而还好,我们距离发家致富就又近了一些。”
李叱:“噫!”
两个人同时往前院走,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在这个时候才会发现,李叱和唐匹敌在性格上有很大的相似之处,比如关于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解。
既然人家上门来找事,那就把事解决了,解决了就少一事。
与此同时,大楚都城。
一个很精致漂亮的小院里,姚无痕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鱼竿在钓鱼,他钓的是这院子里那个鱼池里的鱼,此时正在下着蒙蒙细雨,这碧瓦青砖的小院里就有了几分水墨画的韵味,他坐在台阶上,屋檐上的雨水在他身前形成了珠帘。
雨水打在他的鱼竿上,也打在鱼池里,噼噼啪啪的声音中,那些鱼儿似乎预感到了危险,并没有去咬钩。
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女擎着伞穿过庭院,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裙,和这小院和这雨幕是如此的般配,她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如瀑一样,和这雨就更显得般配。
“又在钓鱼了。”
少女在姚无痕身边停下来,她站在屋檐下,头顶已经没有雨水,可是她的伞却没有放下来,她的视线一直都在姚无痕身上,因为那个男人,在几个月前成为了她人生的全部,好一会后,她才醒悟过来应该把伞放下了。
她本是青楼里最红的一位姑娘,身价自然不菲,可是这个男人用一大笔银子把她从青楼里赎身出来,可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来过这家青楼,也没有见过她一面。
她很不理解这是为什么,那家青楼幕后的东家在都城里也算的上位高权重,说是官家的教坊司,还不是那人一手握着,她很清楚,哪怕有人出的起价格也不可能把她赎出去,可是这个男人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青楼幕后的东家也得罪不起这个男人。
“嗯。”
姚无痕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抬头看她。
所以她更不明白,他连多看自己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的银子,动用那么大的关系为她赎身?真的只是为了......她不是很确定,可是她低头看着自己还没有显怀的小腹,却不得不这样去想,他只是想独占她。
他们已经在这个漂亮的小院子里住了几个月的时间,他有些霸道,不许她出门,所以这个小院就成了她的世界的全部,几个月的时间,她无聊到已经把窗台上那几个盆景的植物,分别有多少片叶子都记得很清楚,要是落了一片叶子她都有些伤感,因为她的世界确实太小了些,少一片叶子就显得少了很多。
这个男人,除了在和她行-欢的时候有些疯狂之外,大部分时候都像个木头人一样,所以她想着,他的世界应该更小。
她的世界里有这个院子,这个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盆景金鱼,而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没有这个院子也没有她。
“你今天会钓上来吗?”
她缓缓蹲下来,手臂放在他的腿上,然后靠上去,趴在他的膝盖上看着雨幕,还有雨幕中的鱼池,鱼儿还在来来回回的游动,似乎对鱼饵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她有些安心。
姚无痕低头看了看她,看到她如瀑的长发,第一次抬起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摸了摸,于是她心里一震。
“你每日都要喂鱼三四次,喂的那么饱,唯恐我钓上来一条,它们知你心意,又怎么可能会被我钓上来。”
姚无痕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着雨幕,雨滴形成的珠帘仿佛把外面的世界隔绝了,这一刻安静的如此美好,美好的如此不舍。
“你是会走的吧?”
她问。
姚无痕微微点头:“快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又问:“那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姚无痕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但确实没有记住她的名字,他当初只是问太子杨竞这都城青楼里谁最红,杨竞就让人出面把这个女孩子赎身出来,她说过一次,但他没有记住。
“我叫周婉,不是青楼里的名字,是我的真名字。”
她趴在他的膝盖上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我是安陵州人,父亲曾经是安陵州府治,因为得罪了刘崇信而被抄家,父母都死了,其他人或是流放或是充军,我被送到教坊司。”
姚无痕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因为这四个字,她吓得颤抖了一下,因为她很清楚,他说他记住了,就是他要走的时候快到了,而且这一走,就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害怕,可能是因为这个还很陌生的男人,已经是待她最好的男人,他不会打骂训斥,不会把她关起来,他只是显得有些冷漠。
“有人答应过我,会让你活下来。”
姚无痕道:“答应我的人,如果没死的话,会有很大的能力实现他的承诺,不过好在你也不是我唯一的女人,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唯一的骨肉。”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这几句话似乎比外边的雨还要冷一些。
姚无痕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但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
周婉抬起头看向姚无痕,眼睛里已经有些湿润,好像雨水进了眼睛里一样,她那样看着他,他依然看着面前的雨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我的名字会出现在史册中,还会被人称之为英雄。”
姚无痕笑了笑,她这才发现,他笑起来有些好看,当一个男人自信的笑起来,好看与否,其实和容貌反而关系不大,更何况这个男人并不丑陋。
姚无痕道:“我本来从没有想过做一个英雄,可是那个人说,如果你非要杀人的话,为什么不去做一个能改变天下的杀手,杀人拿钱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有人在做,留名者一个都没有,但只要你杀的人对,那么你的名字会流传很久很久。”
周婉声音微微发颤的问:“就......不能不去吗?”
姚无痕沉默下来。
许久许久之后,他笑了笑道:“这样的日子确实很安逸,安逸到我的杀心都快淡了,不过好在,我心中的那个目标一直都还在。”
他的手离开她的长发,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这个世界。
姚无痕沉默了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雨的声音就是全部,就在这时候一条鱼居然咬了钩,姚无痕眉头微微一皱,抬手,鱼竿扬起来,那挂在鱼钩上的鱼儿就甩到他面前,他看着自己面前这吊在线上摇摇摆摆的鱼,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
“你明明不饿,为什么要上钩?”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明明不相信这个世界中还有我的爱情,我难道不是也这样被钓了上来?”
姚无痕怔住,他伸手把鱼摘下来,随手扔出去,那鱼就又回到了鱼池里,惊吓的来回游动,鱼嘴被钩破了,游动的时候在水中留下一抹红。
“会疼一阵。”
姚无痕的手再次放在她的长发上轻轻抚摸着。
“但是疼一阵就好了,还会自由自在的游。”
周婉的脸轻轻摩挲着他的腿,轻轻的说道:“鱼池就那么大,世界就那么大,自由自在,也就那么大。”
就在这时候小院外边响起敲门声,姚无痕抬头看过去,周婉的脸色变得发白,几个月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敲门,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姚无痕的手依然轻轻的抚摸着,他声音很柔和的说道:“我姓姚,孩子出生之后,如果是个女儿就随你姓吧,如果是个儿子就随我姓,我在房间里留了一些东西,他可以去练,我的儿子一定要继承下来这些。”
他起身,拿起她的伞走向门外。
他在雨中停住,回头看,笑着说道:“你的名字很美,婉儿......但不及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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