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则仕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淮战区毫无疑问,是这一场大战的中心。
而耶律珍集结了他能集结的所有兵力,想的就是直取要害,不再在旁枝末节之上与大宋纠缠。
真要让他在江淮取得了突破,其军队便可长驱直入,直逼大宋腹心。
所谓的长江防线,根本就无法挡住对手的兵锋,可谓处处都是漏洞。
而一旦腹心受到致命的威胁,其它地方也就无法确保稳定了。
至少在西军方面,萧诚就不能保证到了那一地步,自家大哥还能镇得住所有人。
萧定是西军领袖,但西军如今在本质之上来说,差不多仍然是一个部族的联合体,每个人的利益不尽相同。
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连张元也会站到萧定的对立面,如果走到这一步,萧定又能做什么呢?还不是只能顺水推舟!
江淮能不能顶住,在萧诚这里,不仅仅是一个方面的问题,而是一个全局性的问题。
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互相支持。
如果说江淮是第一战场,则襄樊便是第二战场,而眼下张诚在河东的动作,则是第三战场,至于西军,只能算作牵制。
而郑则仕所说的那千条海船,十万大军,则是萧诚布置的第四战场。
眼下大宋的军力布署,活生生的就像是一只大螃蟹。
襄樊、江淮是这只螃蟹的主体,数年经营的防线,便似是厚厚的蟹壳,如今正在承受敌人的猛冲猛打。
而张诚与西军的联合部,则是这只螃蟹的一只大钳子,现在,另一只大钳子也要出手了,千条海船所携带的大军,将在山东半岛登陆。
两只大钳子一左一右,侵袭向辽军的后路,目标都是河北路。
一旦功成,就是将整个辽军给包围在了中原腹地。
如果辽人不能在江淮取得突破,他们立时就要面临后援断绝,粮草断绝,士气垮塌的灾难性场面。
所以,这两个战场也是对江淮战场的另一种支持。
耶律珍不得不回头看看这两支队伍,必须要考虑他要在多长时间内拿下徐州,才会有赢得这场战争的希望。
如果迟迟不能突破江淮的话,那辽人将不得不作出战略性的撤退。
而这一撤退,可就不是退出江淮这么简单了。
就正如承天皇太后萧绰对齐国国王刘豫说得那般,拿不下江淮,他们就只能这退军,退出江淮,退出河北,退过黄河,甚至于是连幽燕也无法保全。
而这,也正是萧诚的如意算盘。
与辽国的战争,第一阶段已经进入了尾声。
历经了八个月的鏖战之后,大家将在徐州做一个了结。
徐州之战,一旦以大宋的胜利告终,则战事便将正式进入第二阶段。
即收复故土阶段。
河南失地,河北失地,河东失地,京东失地,都将在第二阶段得到收复。
收复失地,还都东京,则意味着第二阶段战事的结束,新宋将在第二阶段战事结束之后,获得政治之上的大丰收,朝廷的威望,将在这一阶段达到顶峰,而这个时候,在北方大力推行已经在南方施行多年并且行之有效的各种改革,也将不会有任何的阻碍。
而在此同时,对辽作战的第三阶段,也将拉开序幕。
北伐幽燕!
郑之龙站在泉州港码头,他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一条条海船。
汇集在这里的各类能进行远洋航行的大海船多达五百余艘,这些船将在这里装上士兵,武器,粮食等,然后扬帆起航,一路驶向山东半岛。
而这个时候,广州港那边的船队,应该早就起航了。而扬州的船队,现在大概也进入到了最后的装船阶段。
三支船队,距离不同,任务量也不同,长途航行所面临的困难也不同,但最后,却要在截止日前完成汇合形成一支大船队并协助部队登陆。
在最初领到这个任务的时候,郑之龙只觉得首辅萧诚一定是疯了,这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不管他肚中如何腹绯,萧诚的命令却不容违拗,一年多来,他与父亲两人殚精竭虑地制定计划,而他,作为计划的实际执行者,更是跑断了腿,操碎了心。
现在,他的心中充满了自豪。
一些在最初看起来不太可能的事情,真正做起来之后,才发现,原来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去解决,一个困难接着一个困难的去克服,在不知不觉之间,却突然发现,自己距离最后的目标,居然已经不远了。
再向前一步,便是终点。
不过为山九仞,却又可能功亏一篑,九十九拜已经做完了,绝不能坏在这最后一哆嗦之上,所以越到最后,郑之龙便越是小心翼翼,事必躬亲,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这是他声名雀起,一飞冲天的最好机会。
不像自家兄弟郑之虎,早就名扬天下,他这个大哥,却一直是默默无闻地在老家管理着内部事务,虽然有钱也有权,但终究是有些意不平。
真要论起能力来,他又怎么会输给自己的弟弟呢?
这一回正是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时候,此事功成,朝廷绝对不会吝啬封赏,以这一次的功劳再加上这些年来,自己默默地在大宋海事协会之中的功劳,一个候爷的赏赐,那是妥妥的。
很多现在看起来水到渠成的事情,其实是多少年来默默的积累啊!
能一次性地便聚集到上千条大海船,正是这十几年来大宋海事的飞速发展,这里面包含着造船技术、远洋航行技术等一系列的巨大的进步,没有这些年的积累和探索,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大场面。
十几年前,大宋海贸那里有如今这样的威势?那时候走船出海,能不能安全回来,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可是现在,大宋旗帜在大海之上已是无人敢于招惹的存在,敢于跟大宋远洋水师作对的,便只剩下了大海以及老天爷了,其它的,皆不足论。
这一次聚集的海船之中,可有不少来自大食、波斯以及泰西。
泰西人现在正跟大食人干仗,双方水火不容,可是在大宋的地界之上,他们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从大宋的吩咐,谁敢龇牙,回头大宋水师就能让他们的商船在大海之上无有立足之地。
大海虽大,如今没有大宋的许可,却也容不下一条悖逆大宋的小舢板。
一艘装满了货物的海船在码头塔楼的旗号指挥下,缓缓地驶离码头,驶向外海停泊,这一艘刚一离开,另一艘立即便填补上了上一艘离开的空缺,中间几乎是无缝对接。工作上的高效率,体现着这些年来,大宋在码头管理等上面的摸索与进步。而这,并不仅仅只有泉州港口一家,在首辅萧诚的主持之下,所有的这些管理规范,都被制成了严格的流程,在大宋所有的港口进行推广。
每五十艘组成一个小船队起航,然后在航行的过程之中与其它的小队再组成一个大队,每队都有旗舰、领航,有运兵的、运粮的、运军械的,任何一个小队,在遇到任何情况之下,都有自给的能力。
而这,便是大宋如今在海上的实力。
等到陆上的逐鹿之战结束了,大宋的眼光,便会再度集中到大海之上来,到了那时候,兴许这些大食人、波斯人或者泰西人便该哭了!
郑之龙的眼光,扫过了一边的几个服饰样貌迥异于大宋人的家伙身上,这些人,是那些家伙在泉州港的领头人。
这些家伙要是去了大宋其它的地方,不免会被当成一个稀奇遭到围观,但是在泉州这里,大家却是习已为常见怪不怪了。
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号角之声,然后,一支汇集了五十艘海船的舰队,缓缓拔锚起航,驶向了茫茫的大海。
尽管远方的船队压根儿就不可能看到自己,但郑之龙还是挥了挥手,说了一声一路顺风!
山东半岛,登州。
知州田逢春心如死灰,看着远处那些迅速向着这里靠近的敌人,飘扬的大宋旗帜说明了对方的身份,那些人来自海上,是大宋水师。
从去年开始,大宋的水师便对齐国的海疆进行了无休止的骚扰与打击,但一般情况之下,他们只是烧杀抢掠一番之后便扬长而去,很少上岸攻打城市,但这一次,自己似乎成了被他们选中的人。
没有援军,整个大齐成建制的军队,都被齐王一股脑儿地给调走了,留给他的,便只是一些地方团练,现在外面跑得跟兔子似的,就是他们了。
别说甲胄了,他们连像样的兵器都凑不齐,让他们去与这些大宋的正规军队战斗,委实是逼着母猪上树。
“县尊,关城门,关城门啊!”旁边的主薄看着呆若木鸡的县令似乎失了魂儿,急得跳脚大叫。
“关上了城门,就挡得住敌人吗?”田逢春唉叹一声:“你瞅瞅咱们这破城墙不过丈许高,你再看看,那边城墙是不是有几个破洞?砌墙的砖,是被你派人弄去修自家的房子了吧,还有那个薄薄的城门,只怕伱一脚也能踹开,拦得住敌人?”
主薄呆若木鸡,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不该挖墙角!
城门大开,城上还站着几个穿着官袍的家伙镇定自若地打量着他们,倒是让下边的宋军领头的一个校尉有些发懵,难道不应该跑吗?就算不跑,难道不应该放几箭吗?这样自己就可以指挥手下一涌而上攻城拔寨了啊!
现在这样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抵抗,
不逃跑,
抑或是在学孔明爷爷,玩一个空城计?
滚你妈娘的蛋,老子可不是司马白脸儿!
校尉举刀向前,一声怒吼:“全体都有,进城!”
上千宋军,一涌而入,进入到了登州城。
田逢春当了俘虏。
不过没有他预想中的折辱,宋军带着他回到了县衙,让他惊讶的是,宋军虽然控制了县衙和县城里所有的重要场所,但纪律却是极好,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秋毫未犯。
一名统制官走了进来,上上下下地盯着田逢春看了半晌,直看得田逢春心里直发毛。
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宋军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人一旦有了生的希望,真想去死的,还是很少的。
“想活不?”统制官问道。
这有啥可想的,自然是想活,田逢春和屋里另几个吏员都是连连点头。
“戴罪立功,就可以活,要是事情做得好,这个官儿也可能继续当下去。”统制拿刀鞘敲着桌子,大声道。
“不知道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尽心竭力。只是这位将军,我们登州眼下的确是拿不出粮饷,也没有什么余钱了,齐王,不不不,刘贼把我们这里搜刮得天都凭空地高了三尺啊!”田逢春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
“看不出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为治下百姓说几句话啊!”统制官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虽然你从了贼,但也不算坏到了底。放心,我们不要粮饷,相反,我们还会给你们送来粮饷!”
田逢春呆住了,这样的回答,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统制官从怀里抽出了一叠图纸扔到桌上,“看得懂不?”
田逢春打开图纸,瞟了一眼,“军营,仓库?”
“我们出钱,出粮,你负责招人,修建,做好了这件事,我保你这个登州知县继续干下去!”统治官道:“能不能干?”
“能干!”没有丝毫犹豫,田逢春立刻道。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必须要说能干。
而且一看这图,他就明白,宋人是准备在登州大规模地登陆了,而且会将这里作为一个重要支点,所以才要修建仓库、营房。
接下来,只怕会有大量的宋军在这里登陆上岸了。
如此说来,宋人是准备大规模反攻了吗?
这也就说明在前线,大辽的进攻极度不顺,难怪齐王将登州所有的部队都调走了,还极尽可能地将这里搜刮一空。
田逢春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似乎又来到了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