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帮办?”拓拔扬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的罗纲,好半晌,突然大笑了起来。
所谓的罗帮办,是当年罗纲跟着萧诚在横山之时给自己弄的一个名号。实际上当时连萧诚都没有一个正经的官职,跟着萧诚混的罗纲,更加地没有名堂了。
不过当年一个三司使的公子,一个相公的公子,再加上萧定的数千精锐广锐军作为后盾,即便是自封的没名堂的官儿,那说出来的话,也是有份量的。
而罗纲当年便是用大宋政事堂相公公子这个身份,争来了许多的利益和好处。
“拓拔团练使,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瞅着一身打扮比宋人还要宋人,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拓拔扬威,罗纲语气有些酸熘熘的。
这要不是知道拓拔扬威底细的,谁能看出他是一个党项人呢?
瞅瞅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些家伙,脑门剃得锃亮,旁边倒是留着几撮头发,还梳成了又粗又长的辫子垂在头侧,腰后插着弯刀,腰间别着匕首,一个个牛高马大凶相毕露。
这才是他娘的标准的党项人嘛!
“罗帮办,哦,不不不,罗总督,你倒是有些显老了!”拓拔扬威却是有些感慨,“当年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已经是权倾天下一方封疆大吏了。这一次我来,还真没有想到会在江宁看到你,你不是在云贵吗?”
罗纲一摊手道:“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辽人要搞大事,所以首辅召集所有侍制以上官员到江宁共商大计,你这一次来得巧,想要见谁,都能见到!”
拓拔扬威微笑道:“倒也不必谁都见。”
“崇文让我代他向你表示歉意,于情于理,都该亲自来码头接你的,只是这些天各路总督、大将们都云集在江宁,难得能将这些人全都聚在一起,而这些人中的很多,也是一年上头难得回江宁一趟,所以每个人都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向首辅汇报,说明,崇文的日程啊,排得满满当当,这几天,连家都没有回去,就宿在他的首辅公厅之中。”罗纲解释道。
“理解,理解,我不急的,这一次过来,本来就是想好好领略一下南方风韵,雨亭,我还没有来过南方呢?”拓拔扬威笑道。
“这个好说,不管你想要去哪里,不管你想要看什么,我都能安排!”罗纲笑道:“这可是崇文亲自交待的,你可是我们的好朋友,万万不能怠慢的!”
“什么都能看?什么地方都能去?”拓拔扬威意味深长地道。
“当然!”罗纲点头表示肯定。
拓拔扬威哈哈一笑,转身从身后拉过来一人,“你却猜猜这是谁?”
罗纲嘴角一撇:“这还用猜吗?跟他老子长得一模一样,英俊潇洒得让人嫉妒。靖安,这可不是贬低你老子,萧老大当年真是长得好看啊,在军中的时候,当年为了让人害怕,他蓄了一脸的大胡子,萧大胡子的绰号,就是这样叫出来的。”…
“见过世叔!”萧靖叉手齐眉,深深地行了一礼。
萧罗两家,关系非同一般,从父母亲那里,萧靖更是知道了眼前这位世叔与自己姑母之间那复杂的关系,更别说罗纲近二十年来一直跟着萧诚奋斗,在罗纲面前,他还真只能算是一个小字辈。
“咱们之间,就不用多礼了,你爹还是那么彪悍吗?当年他老是嘲笑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要宰了我,跟宰个鸡子差不多呢!”
“父亲一切都好,像我这样的,他一只手能打十个!”萧靖笑道。
罗纲嘿嘿一笑:“那家伙啊,我听说他还应邀与耶律敏单挑了一场?这是真的?”
“小胜半招!”
“狗日的耶律敏不可一世,还是在秦老大面前吃了瘪!”罗纲恨恨不已。
那一场比斗被传出来之后,当真是惊着了世人。
因为赌注太大了。
耶律敏发起单挑邀请,而且赌注便是龟兹的归属。
当时萧定率领西军主力出击,在高昌击退了辽军与回鹘仆固俊的联军,然后又收复了耆焉,但在龟兹,却与耶律敏相恃不下。
然后耶律敏便发起了这场挑战,要是他输了,他便退出龟兹,要是他赢了,萧定便不能再进攻。
当然,萧定要是不答应,那双方就在龟兹硬桥硬马打上一架好了。
在一众人的反对声中,萧定力排众议,答应了耶律敏的要求。
在两军数万人的注视之下,两人展开了这场注定会名垂史册的单挑。
结果,萧定小胜半招。
而耶律敏也依约退出了龟兹。
这件事情传到江宁的时候,宋人是不相信的。
都觉得这件事情,未免太过于儿戏了。
事实上这件事情,当然也的确另有缘由。
西军当时也的确是打不动了,耶律敏的属珊军战斗力并不输西军精锐。
而耶律敏呢,当时一门心思要去咬黑汗国,去抢掠财富,也没心思与西军这个骨头硬啃。
双方都想要一个体面的结果。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一场单挑。
当然,这也是天下第一将的名头的一次决斗。
在完颜八哥年劳体衰,如今躲回了黄龙府之后,世人公认的有资格挑战萧定的,便只剩下了耶律敏了。
至于王柱,众人还是认为差了一筹。
“请吧,驿馆已经全都准备好了,这一路舟车劳顿太辛苦了,今天先好好地休息一晚上,明天晚上,我置酒宴为你洗尘,同时呢,也给你介绍一些我江宁的英雄豪杰,如何?”指着边上停着的一排马车,罗纲笑道。
“不如一路走走!”拓拔扬威笑道:“此处距离驿站不远吧?正好安步当车,也让我们好生适应一些走在路上的感觉,这一路坐船而来,到现在还觉得有些发飘呢?”
“行,团练使既然想走走,那就走走!”罗纲笑道:“不过呢,靖安就不跟我们一起了,他另有安排!”…
一边的萧靖微愕:“世叔,小侄是使团副使,自当应与团练使一起入住驿馆才是。”
“什么副使不副使的,过些天再说,现在嘛,你是来看望二叔的侄子。你的二婶和堂妹,正在家里翘首以盼呢!”罗纲笑道:“先私后公,先私后公。你那小堂妹听说你要来,可是盼望了好些天了。”
“靖安,你世叔所言不错,你十几年没有见过你叔婶她们了吧?你父母也还托你带了好些东西过来,正好一起送过去。”拓拔扬威挥挥手:“想要与崇文说些正事,恐怕还得等崇文忙过这一段时间再说。雨亭,崇文是在忙着前线布防的事情吗?”
“团练使还是那样慧眼如炬,一语中的!”罗纲倒也爽快:“正是如此,辽国人要发疯,要是我们接不住前三板斧,那就一切休提了,所以啊,崇文是小心又小心,仔细再仔细啊,事无巨细,都得一一过问。”
一群人分成了两路,一波人带走了萧靖,另一波却是在罗纲的带领之下,陪着拓拔扬威等人,在路上缓缓而行。
道路是新修建的,略微高出两边的地基向着两边微微倾斜,小石头籽镶嵌在路基之上,上面的一部分,已经被磨得光熘熘的,只在边缘还有一些保留着棱角,行道树还被三根木竿子撑着,树的冠盖全部被锯断了,光秃秃的,只余下三五根枝杈之上还保留着些许绿色。
道路两边一排排的土坯房都盖着茅草,看起来很简陋,却全都是在经营的商铺,打从门前经过,不仅是屋里,便连屋檐之下都被货物堆得满满当当。
好多人!
店铺里,屋檐下,都站满了人。
但似乎并没有人关心他们这一群明显看起来有些奇形怪状,而且不是一般人的了队伍。
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最多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抬头瞄上一眼而已。
倒是拓拔一行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他们在兴庆府绝对看不到的景象。
有比他们打扮更奇怪的人。
他们看到了全身乌七麻黑的人。
也看到了满头金色头发,眼睛却发蓝的人,
还看到了穿着短裙,裹着黑色的头帕,身上衣服缀着亮晶晶银片的人,
难怪这里的宋人对他们不好奇。
感情是见怪不怪。
“码头原本距离城市还有一段距离的,只不过这一两年城市扩展得太快,而从城里到码头这一段,更是黄金地段啊!团练使,您可别小看这些土胚房子哟,这里一幢土胚房子,在城里可以买一个小院子。”罗纲笑着道。
“想来崇文又大捞了一笔?”
“哎哟喂,团练使,您可真是崇文的知音!”罗纲大笑:“当初崇文借着要修路,拿钱买下了这道路两边的土地,当时可没有人想到,这路边的地块,短短两年时间,地价便翻了五翻,还不说这上面的这些房子。接下来啊,朝廷准备要把这些土胚房全部翻盖成三层以上的房舍了。”…
“崇文搞钱的手段,向来是一环套着一环!”
“所以他叫搞钱相公嘛!”罗纲道:“说实话,要不是这两年崇文想法设法地弄钱,我们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不是一年的赋税都过了亿吗?”
“挣得多,花得更多!钱,总是不够花的。你们来时坐得重明鸟号,这样一艘战舰价值一万贯,船上的十二门青铜炮,每门价值一千贯,舰首主炮,每门价值一千五百贯。”罗纲道:“还有,你们来的时候经过了燕子矶吧?”
“那上面是国子监下属的武院?”
“每一年在那里投入的钱,超过五十万贯。而在各省、府、县都有包括武院在内的各种学校,这些学校算起来每年的投入,超过两百万贯。”
“孤寡院、医馆等等,那一样不花钱?哪一样,都不能省啊。”
拓拔扬威微笑着着点头。
在西军治下,这些也不是没有,但说起来,都不值一提。
仅仅只不过是一个点缀而已。
刚刚罗纲提到的这些所花费的费用,在西军那边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去过东京,当年东京的繁华,也让他为之震惊,
今天他来到江宁,似乎又看到了当年与东京一样的繁华盛世,
但又有些地方显得不太一样。
到底是那些地方不一样呢?拓拔扬威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苦苦地思索。
这个不一样,应当就是新宋与过去的大宋之间的区别吧!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了江宁府城的城墙。
城墙很破旧了,拓拔扬威甚至惊讶地看到了有几个百姓拖着板车,在一个缺口那里将散落的砖口搬到板车之上,看到官兵来了,竟是丝毫不怕,还咧嘴朝他们笑笑,然后拖着满满一车的上好的青砖扬长而去。
“这?”拓拔扬威有些疑惑。
“没啥,本来就破了嘛,放在这里也是浪费了,百姓弄回去建个房子起个猪圈啥的,也算废物利用!”罗纲笑道:“崇文一直想将这城墙拆了呢,说沿着这城墙修一道环城路蛮好的,只不过反对者甚众这才罢了。”
“没有城墙,警戒怎么办?”拓拔扬威讶然道。
“能怎么样?”罗纲澹澹地道:“东京城有着这天下最固若金汤的防守,又挡了辽人几天?人心墙,才是不倒的城墙。如果敌人又打到了这里,城墙照样也挡不住。”
“可这里离前线也太近了吧?”拓拔扬威道:“江淮前线稍微出点岔子,江宁便首当其冲。”
“因为我们知道在前线,我们绝不会输!”罗纲停下了脚步,侧着看着拓拔扬威,道:“这便是新的大宋对自己的自信。”
有自信当然是好的,但自信得过了头,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拓拔扬威不会蠢到现在当面去驳斥罗纲,只是心里有着一些隐隐的担忧。
天子当守国门,君王应死社稷,这是当年萧崇文选择江宁作为陪都之时放出的铮铮之语。
便是拓拔扬威,张元等人,都认为新宋当年更应当选择在杭州建陪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