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炸开,飞扬的尘土扑了修为低微的弟子一脸。唐淑月周身灵力倏忽荡起,在漫天尘灰中破出一方洁净之地。
断垣残壁上凭空站着两个人,妫无咎神态轻浮,宜川面带愠色。
二人久久地凝视着对方,忽然齐齐身形一动。
“砰”的一声炸响,更剧烈的冲击波四散而开,将剩下的断垣残壁也震成粉末。
“山主。”几个年纪尚小的弟子惊魂未定地行礼。他们方才虽得到了唐淑月的庇护,没有受到太大波及。但以宜川和妫无咎的修为,即便是打斗中的余波也够惊人的了。
这些小弟子都没参与过四年前那场大战,有些甚至是今年刚加入荆山派的,如今尚未筑基,自然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山主?”唐淑月低头看去,“谁教你们这么喊我的?”
“难道不是吗?”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孟师叔是这么教我们的,说叫师叔祖会把山主叫老了,所以都要叫山主。”
唐淑月因为是清微徒弟的缘故,年纪虽小,辈分却高。如果没有那位横空出世的秦星雨,唐淑月便是荆山派这一辈中板上钉钉最年幼的一个。
从前山中许多四五十岁的弟子见了她都要尊一声小师叔,何况今日。
“孟师叔……”唐淑月想象着孟平一本正经地在这些孩子面前拿乔的样子,不由一阵好笑。当初那个在崇明殿忙前忙后的孩子,终于也成了别人的前辈。
“山主,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的院子弄坏?”七八岁的孩子尚还天真,也不知道妫无咎和宜川的实力具体有多惊人,只是为自家宗门的损失感到心疼。
“因为这位客人没有道德,一点都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唐淑月抬起头,分辨着高空中战成一团的两道身影,“将来你们代表荆山派出门作客,可不要跟他们学。”
几个孩子点头应是。
妫无咎与宜川在高空激战正酣,唐淑月却心下一沉。她虽然修为至今未能突破大乘期,但也能看出在这一场切磋中,宜川竟然落了下风。妫无咎动手的态度几乎算是漫不经心,却也能将宜川逼得左支
右绌。他似乎早在宜川出手前,便能料中宜川会采用什么方法拆招。
如果说刚开始唐淑月对妫无咎的身份只有两三分把握,那么现在便是十拿九稳。在如今的中州,能与宜川战成平手的可不算多,何况如今宜川被稳压一头,怎么也无法拿过主动权。
能支撑这么久尚未落败,宜川一方面是仰仗着自己灵力的诡异与黑暗,另一方面也源于妫无咎并未下死手。不知为何,妫无咎似乎对宜川处处留手,并不愿意当真伤害她。
如果不是因为唐淑月之前早在书上读过妫无咎的众多风流韵事,大概要当真以为他对宜川情根深种。
被人稳压一头的感觉非常不好,即便是宜川也难得焦躁起来。不知为何,她虽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但第一眼看到妫无咎,便下意识觉得很不舒服。
所以才会在妫无咎出言挑衅之后,抢先一步动了手。
即便会让自己痛苦,即便会让自己受伤甚至死去,只要让对方感到痛苦,宜川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永远也不会后悔。
妫无咎明明把宜川的焦躁全都看在眼里,却半点不急,甚至愉悦地勾起了嘴角。乌黑的灵力迅速攀援上宜川的脸,让她的面颊出现了大片大片黑红的裂纹。宜川握紧了拳头,森冷的力量像是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疯狂地向着她的拳头注入。
随即,一拳轰出!
妫无咎“咦”了一声,似是怡然不惧,一掌拍出,便要将宜川的拳势化解。
宜川却忽然松开拳头,并不去阻挡妫无咎的手掌,笔直地撞了上去。铺天盖地的黑色灵力席卷而来,将二人全部淹没其中。
唐淑月眼皮一跳,这时候远处闪过几道光,是平日里巡防队伍的弟子。几位和唐淑月行过礼,目光才落在天上那块不断扭动吞吐着的黑色淤泥。
“这是?”
“我也不知道,也管不了。”唐淑月叹了口气。
“可这损失……”
“我会让你们出出气的。”唐淑月的话简洁明了,其他人也就不再问下去。
虽然对方实力雄厚,远非元婴期所能企及。但山主既然这么说了,总有她的理由
。
一道血色的刀光凭空出现,将黑泥一分为二。妫无咎与宜川重新出现在废墟之上,宜川捂着自己的肩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但她却并不悲伤,反倒露出了一丝得胜的笑容,显然颇为得意。
“果然如此。”
同时妫无咎原本完好无损的衣衫,迅速被大片大片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明明他的衣服并没有破开,但伤口在衣服的覆盖之下已经存在。
“你想起来了?”妫无咎擦去嘴边的血渍。
作为妖皇,妫无咎的身体堪称人间界最为坚韧的存在。他本体是号称最靠近传说中神兽青龙一族的青蛟,肉身足够强悍,刀枪不入。在任妖皇的时候又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寻来了传说中的观音玉露浸泡沐浴,得以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然而如今他肩膀上的伤口,也绝非是幻术。
“没有,只不过是想试一试罢了。”宜川抚摸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如果你方才没有说谎,那么我怎么都会这么做的。”
魔界之蛊,同生共死。魔界的少女常常会用在自己爱人身上,以免对方见异思迁脚踏两条船。男人背叛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如果没有任何保证,他也许会为了和自己新的恋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便毫不犹豫地铲除后患。
“眼下看来,你没有骗我,我失忆之前也不算太笨。”
“是不算太笨,简直过于聪明了。”妫无咎的声音忽然柔和下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如果让谢端行绛书他们看到,必然会对妫无咎如今的表现大为吃惊。传说中的妖皇妫无咎从来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万花丛中过,看上哪个便睡哪个。一夜露水情缘之后就此别过,两不相干。
若不是因为妫无咎青蛟种族之力过于强大霸道,很难让普通女妖怀上自己的血脉,只怕他会成为史上拥有最多私生子的一个妖皇。
事实上妫无咎也确实从来没在哪个女人或者女妖身上吃过亏。
除了魔女宜川。
“到此为止。”唐淑月拍了拍手,将二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二位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
把这里变成这样?”
妫无咎猛然回头,只见原本清幽雅致的庭院早已化为乌有。早在宜川第一次暴怒出手之际,妫无咎便知道这里是留不下来了,然而也未能料到会粉碎得如此彻底。宜川当年在他面前,永远是温柔小意的模样。
所以妫无咎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根植在魔族灵魂深处的疯狂和不计后果。这也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名为唐淑月的少女声音清冽,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仿佛半点也不恼。蓝白的道袍包裹着她的身体,纤秾合度,让人想起山中溪水倒映着的晴空。
“确实是我所为,你待要如何?”妫无咎根本没把唐淑月看在眼里,语气里也带着不太露骨的轻蔑。
虽然第一击是来自宜川,但后面将断壁残垣化作灰烬的功劳也少不了妫无咎一份。身为妖皇,妫无咎还不至于不敢承认。
“我要如何?”唐淑月反问道,“阁下远道而来,淑月自问荆山派已尽到了东道主的责任。可阁下却毁了我们的待客厅,难道妖族中人都是这般没有礼数的吗?”
“对于妖族来说,有什么东西挡在面前,碾过去就可以了。”妫无咎伸手覆盖在自己的肩膀上,却心情恶劣地发现不能治愈。
“唐姑娘的待客厅被毁,一方面是挡了我的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唐姑娘实力有限,不能在我的手下护住自己的院子。所以也不能全部怪我。”
说着,妫无咎看向宜川。明明有能力自愈肩上创伤的少女却只是放任伤口的存在,甚至在对上妫无咎的目光后示威般抬起手来,按在血流不止的创面上,用力地摁了下去。
妫无咎脸色一白,宜川一声闷哼。
“是吗?”唐淑月把他二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她自然知道妫无咎算是给自己面子了,毕竟以她现在元婴期的实力,还远进不了妫无咎的眼里。妫无咎想要杀掉唐淑月,和踩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没有下手的原因,除去昔日妖皇不屑对弱小的自己出手以外,便只有一个理由。
妫无咎需要修真界的力量,去掣肘南芷,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荆山派与妖族有血海
深仇,但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在唐淑月的心里,师父的仇当然要放在第一位,何况还有罗天醒和林震阳的旧账未算。和南芷阵营的仇恨值比起来,妫无咎倒要往后放放了。
如今妫无咎虽立场不明,但荆山派既然对他有用,他便不会随便对自己出手,不然荆山派的全力反扑也是要够他吃一壶的。南芷便可就此趁虚而入,妫无咎若是个聪明人,便该让荆山派继续在中州存活,给南芷源源不断地制造麻烦,联手也就暂时有了指望。
唯一问题在于,荆山派必须表现出相应的实力,既不能让妫无咎太过警惕,又可以让他觉得荆山派对他有用。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赔了?”唐淑月不再使用敬语,转而看向妫无咎面前的宜川,“那宜川姑娘呢?方才的破坏中也有你一份吧。”
宜川万万没想到唐淑月会在这种时刻对自己针锋相对,虽然唐淑月说得没错,但总给她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你要我怎么赔?”宜川绷紧了下颌。
她和林宴和行走中州这段时间,可也并没有攒下很多钱。
“这个容后再议。”唐淑月满意地点头,同时摊开手掌。一块巴掌大小的棋盘在掌中骤然升起,盈着清亮的光辉。
像是为了回应这块棋盘,原本在沉睡中的荆山像是忽然活了过来,狂风揉过漫山遍野抽芽的树冠,如海潮般一波一波向唐淑月涌来。
几乎是同时,妫无咎的脸色立刻变了。他迅速抽身要走,荆山派护山大阵却忽然光芒大放,如锅盖一般,暂时拦住了妫无咎的去路。
下一刻,妫无咎便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帝台棋光芒隐去,唐淑月身体微微一晃,然后站稳了。
“怎么回事?”荆山派弟子茫然不解。他们虽看过许多次唐淑月使用帝台棋的场合,可也没反应过来如今是怎么回事。
但宜川的反应很快,骤然转头看向唐淑月:“是你!”
“是我。”唐淑月微笑着承认了。她感受着棋盘世界中妫无咎无处发泄的怒火,即便体内的灵力已经一抽而空,也不能阻止唐淑月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现在,
我们大概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赔偿(合作)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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