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微平生有些惊讶的是,听到这个消息,面前的两位修士并未显出十分震惊的模样。黎昭向来面无表情,四长老看上去十分生气,却不像是在生林宴和的气。
“南芷已经黔驴技穷到了这个程度,要拿这种消息诈我们荆山派的下落了吗?”
站在门外的唐淑月一动不动。
“长老这话是,荆山派知道林道友的下落?”微平生有些诧异。
“还是说,林道友如今其实就在山中,不曾进入妖界?”
“你不必多问,”黎昭冷淡地打断微平生的问话,“他死了。”
尽管林宴和的师妹唐淑月坚称他没有死,但那断裂的灵牌做不得假。每块灵牌都贮存着主人的一道灵识,与本人密切相关。荆山中公认林宴和已死,不管是在战斗中死去,还是被妖族折磨死去,总之他已不在这世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染的徒弟杨柳那日才吞吞吐吐地劝她,希望唐淑月不要再等下去了。
“他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三年中唐淑月听过无数人对自己说这句话,时间久了她偶尔也会怀疑自己,当初那份感应是真的存在过吗?还是因为自己不想接受现实臆想出来安慰自己的产物?
如今微平生忽然说出这么一席话,唐淑月只觉得自己胸腔一颗心“砰砰”跳动起来,下意识捂住了胸膛。
如果,如果这是妖界故意放出的消息,想要大家误以为林宴和当真入赘到了妖界,那是不是意味着,林宴和如今并不在妖族手中?也并没有死去?
因此南芷才放出这种消息混淆视听,一方面为了让林宴和在修真界人人喊打,二来让荆山派按捺不住派出人手出来清除叛徒。这样荆山派不仅会帮助妖族找到林宴和,还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好一手一箭双雕。
龙舟剑在剑鞘中晃了晃,似乎想要安慰她。
“谁在外面?”微平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门外看去。
“有人在外面吗?”四长老反应倒比微平生还迟缓一些。
“应该是唐师妹。”黎昭道,“也只有她如今能够…
…”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被发现了啊。”唐淑月从门外转了出来。嘴上说着抱歉的话,但脸上却半分愧疚也没有。
回来之后她换了一身绯色的常服,气色被衣服衬得都好了一些。经过三年的洗礼,十六岁的少女终于长成了十九岁,面容长开了,气质却沉淀下去,越发娇艳如花。
黎昭看着这样的唐淑月,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林宴和。说他师兄妹二人长得像不是没有依据的,尤其是在唐淑月开始喜欢着绯之后,一眼看上去活脱脱第二个林师弟。
微平生眸色沉了沉。
“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四长老责备道。
“没有偷听,只是恰好路过,”唐淑月为自己辩解,“谁知道孟平会把微道友带到朝歌山上来,我本来是想过来和四长老解释一下那封信的。”
这当然是在说谎,如今荆山上还有什么事情能瞒过唐淑月的眼睛呢?经过这么多年,她终于明白了师父当初眼中的荆山到底是什么样子。秦星雨和孟平的交谈,唐淑月知道。苏染出了远门,她知道,孟平把微平生带到朝歌山,她也知道。
除去结界之内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在荆山之主的眼底。她当初闯的祸,做下的错事,师父都是知道的。
但唐淑月因为害怕选择撒谎之后,师父没有拆穿罢了。
“那封来自中州的信?”一说到这个,四长老立即被气到吹胡子瞪眼睛。
“如今你做了荆山之主了,我是不能再对你多说什么,但你也要记得——”
黎昭把手放在四长老的肩上按了按,提醒他这里还有外人。
微平生抖了抖眉毛:“看来我在这里似乎不太方便?”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唐淑月不知道说什么好,而黎昭从来不懂解围二字怎么写。四长老干咳了一声,正要张口,微平生却已经站了起来。
皮肤微黑的青年如常地笑了笑:“今日初来荆山派,我对这里还不熟悉,不知道能否请一位荆山派弟子带我在山中走一走?”
明明方才直接戳破在场三人都把他当外人的是他,让气氛尴尬起
来的是他,但如今若无其事的也是他。青年身材颀长,笑容阳光,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气。
“这个好说。”唐淑月话音刚落,院门外已有一位弟子收到四长老的消息进门,恭敬地向房中的几位行礼。
“带这位客人去安排住所,之后再带着他在山上四处走走。”四长老吩咐下去,“微平生小友如今的修为在荆山怕是难寻师父,只能在我这里多盘桓几日了。”
“多谢四长老款待。”微平生谢过。他最后看了一眼唐淑月,便随着那小弟子出去了。
“长老方才想说什么?”唐淑月问。
她倒不担心微平生如自己一般半路折回偷听,毕竟荆山如今一草一木,尽在唐淑月的掌握之中。
想要瞒过荆山在门外偷听,无异是痴人说梦。
四长老生气生到一半被黎昭中途打断,如今再来也没先前那般气势汹汹。他疲惫地倚在靠枕上:“你那封从中州来的信,到底是谁写来的?”
“是我洞庭山的朋友,洞庭山山主唯一亲传弟子程溪时。”唐淑月恭敬地回答,“我对她抱有绝对的信心,她是绝对不可能出卖我的。”
“我以前对你师父也抱有极大的信心,以为我必然会走在他之前。”四长老冷哼一声,明显是消了气,“谁知道他竟然辜负了我的期望,不仅让荆山派沦落至此,还让我们这帮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荆山派当日蒙难,并非完全都是师父之错。”唐淑月肃容,“南芷野心勃勃心机深沉,妖族蓄谋已久一击即中,更别提我们宗门中还出了玉华这个叛徒,怎么可能是凭借一人之力便能解决的事情?”
“妖族团结一心,只听南芷的号令,而师父不过是修真界一个门派的宗主。能提前想到让我去借神器在最后关头保全荆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更别提他为了借出神器,甚至奉献出了自我,完全断绝了自己飞升的可能。
使用神器会消耗自身这种事情,清微从来没对唐淑月说过。而唐淑月自从使用了帝台棋之后,也没有告诉过身边人使用神器的代价。
毕竟如今荆山派百废待兴,大家
都有许多事要忙,唐淑月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担心。另一方面,由于失去的自我不可能再回来,即便是要唐淑月对荆山众人说清自己付出的代价,她也很难用语言阐明那些消散在帝台棋之中的是什么东西。
“是啊,比起衡山派的逍遥子,你师父做的确实还算不错。”四长老忽然板了一张脸,“但你对你师父的期望,难道就只有逍遥子那么高吗?”
“这种时候还要为他说话,你可真是他的好——”
“微平生方才说我师兄入赘了妖皇,长老可还相信?”唐淑月忽然问。
“除非是南芷突发奇想去了地下冥婚,不然我怎么可能会信?”
“如果林宴和没死呢?”唐淑月提高了声音。
被一个二十不到的小丫头顶撞,四长老也来了脾气:“与其让他活着背叛荆山,活着投靠妖族,不如死了干净。”
“还是说,你宁可林宴和活着娶了南芷,都不愿意相信他真的死了?”
唐淑月面露愠色,一旁沉默许久的黎昭终于开了口:“长老慎言。”
“林师弟绝非背弃师门之人,这其中必有阴谋。”
荆山派四位长老常年闭关,对林宴和的了解未必比黎昭更多。四长老也知道自己方才话说重了,但也拉不下那个脸来道歉,而是不痛不痒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每个人的灵牌都与他本人的生死息息相关,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灵牌破碎之后还能活下来的。”
“我知道。”唐淑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说你洞庭山那位朋友值得信任,那她信上写了什么?”四长老赶紧转移话题。
“实际上,这正是我今天来拜访四长老的主因。”唐淑月自怀中拿出信笺,递到四长老的手中。
“二长老脾气执拗,又过分严肃。苏师姐不在,我并不想上去自讨苦吃,所以来找四长老商议。”唐淑月平定了心绪,顺便拍了四长老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我朋友说,近来妖族势力似乎出现了分歧。南芷颇有野心,一心只想称霸整个中州,扩张妖界势力。等她当真如愿以偿获得了中州的完全支配权,必然要将目光投向海
外,继续寻找我们的下落。”
“到时候获得整个中州力量的妖族,只会越发难以对付。不如我们趁着妖族陷入内乱之际……”
“你想回中州?”四长老皱起眉头,“在荆山派尚未在这里站稳脚跟之前?”
“我们在这里真的站稳过吗?”唐淑月反问。
“海外势力错综复杂,又有许多妖族在这里生活,南芷虽然从未见过他们,但她一日是妖皇,便一日对那些妖族具有血脉上的震慑之力。等南芷到了这里号令众妖,那些如今还能勉强与我等共存的妖物很难不会为她所用,对荆山发起总攻。”
“师父已经去世,护山结界也没有当初那般牢固。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不过是用帝台棋带着大家再次逃跑。到那一日,天下之大,竟无半分荆山派的立足之地。”
“可如今山中的那些孩子,还远远没有与妖族对抗的实力。”四长老想起这三年中荆山派新收的小弟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年前荆山派何等威风,作为天下四派之一,门中元婴遍地,金丹不知凡几。内功心法书籍摆满了书架,各种法器药材堆遍仓库的地面,药堂上陈列着无数丹药。
但即便是那时的荆山派,在铺天盖地的妖潮中也没有还手的力气,何况如今人丁凋落的荆山派。刚收入门的弟子大多刚刚筑基,更多的只是炼气。许多金丹以上的修士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至今未能痊愈。
“他们年纪太小了,这不是他们该上战场的时候。”四长老最后只是这么说。
“可没有时间了。”唐淑月轻声回答。
荆山派重做修整或许需要时间,可唐淑月没有时间了。
唐淑月当时与帝台棋签订了五年的契约,一旦到期,神器便会自动回归休与山。到时候唐淑月自我耗尽,荆山失去了最后的庇护之所,又能在妖族的进攻之下苟且残喘几时?
“现在的我,在帝台棋的帮助下还可以保护荆山派,即便南芷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唐淑月低低地说。
“但若是不抓住妖族分裂的机会,到了两年之后,荆山派若是还不能恢复先前的大半气力,我
也没有办法继续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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