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族的那只小凤凰回来了?”披着褐色衣服的中年男人坐在屋檐下,怀中捂着一个手炉。
“回来倒是回来了,只是已经不是原来那只。前一只大约已经死了。”
问话的男人显然有些意外:“这还不到两百年,怎么便去世了?”
“谁知道呢,大概算是昆仑虚寿数最短的一只凤凰了。眼下这姑娘看上去不过是个人族,也不知道这一脉会不会绝后。”回答他的人从屏风后转出来,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大氅,头发也是雪一样的白,但面容看上去却十分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
“不对呀,”褐衣男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眼下这姑娘是上一只凤凰在外界所生,她是怎么进的昆仑虚?那些兔崽子怎么守的大门?”
“她是从八隅岩进来的。”白衣男子巫相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多少年了,我才能又见到一位能打开八隅岩的人族。”
昆仑虚对外隔绝,尤其是未能跳出生老病死折磨的人族,绝对不能入内。因为知道昆仑虚的六位仙君有不死药的人,很难不会动些歪心思。而巫医六兄弟对这些麻烦敬谢不敏,就此封锁了昆仑大门再不出世。
通向外界的通道,只剩下一座上古时期留下的八隅岩。
“‘海内西北,昆仑之虚;帝之下都,百神所在。’”巫彭爱惜地抚摸着手炉,那手炉已然被他盘出包浆。
“‘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者,莫能开之。’”
上一位打开八隅岩的,正是上古时代前来向西王母娘娘求不死药的羿。他射落了九个太阳,为人间带来了安宁,因此众神特地为他开辟了昆仑虚的后门,特别允许他进入昆仑虚。没有羿一般仁德和才艺,不能为他人做出奉献与牺牲的人,不能将八隅岩打开。
“外界是又遇到了什么大变?”巫相道,“竟然需要一个小姑娘奉为牺牲?”
他的兄长巫彭显然不以为意:“羿当初身负重任射落太阳的时候也没有很年长。人族的寿命不长,他们这个年纪已经要承担很多事情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有些
感慨。”巫相摇摇头,“我们在此避世多年不出,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现在想来,竟然觉得有一丝可怕。”
“外界如何骚乱,我辈自岿然不动。人族自有人族的造化。”巫彭说,“你要是对那只小凤凰感兴趣,我倒是也没有意见。”
正说到这里,阳光忽然消去,雷云滚滚而来。昆仑虚一年四季都很少有这种暴雨天气,兄弟二人一起抬头。只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云,一瞬间便往不死树所在的山头滚滚而去,驱散了那里的瑞气山岚。
“这是……怎么了?”巫彭有些困惑。
“想来正是修士所谓的结婴雷劫了。”巫相道。他虽然在六兄弟中年纪最小,但对人族知道的事情却最多。虽然看起来满头白发,但还奇异地保留着一点孩子心性。
“有不死树在旁引导护法,得了不死之力之后实力突飞猛进也不是什么奇事。”巫彭慢吞吞地评论。
“只是这山上树木众多,许多都有灵性,若是她没能成功渡劫引火上身,岂不是要给我昆仑虚带来灾祸?”
巫相耸耸肩,他一挥衣袖,那些乌云忽然散去,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兄长此言有理,不如让她到外界再渡。”他袖起双手,“我看方才那雷劫甚是凶险,那孩子——”
话犹未了,乌云重新滚滚而来。似乎这雷云也有灵性,知道自己方才已被仙人打散过一次,越发张牙舞爪起来。它的颜色已然变成完全的黑色,半点不闻风雷之声。但它越寂静,带来的威慑也就越多,如有实质。
巫彭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巫相面上半分不显,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撇了撇。黑云越聚越多,体积却在不停缩小,颜色浓郁如墨。
在诡异的沉默中,雷云无声地翻动着,在达到一定的临界值之后,一道通身漆黑的闪电自雷云中直劈而下。
“糟了!”巫彭巫相同时惊呼。
一般修士渡元婴雷劫时所承受的,是威力比较小的五彩雷电,天赋极高的可以达到七彩甚至九彩。但眼下正在突破境界的唐淑月所应承受雷劫被巫相击散,再次凝聚之后已然将自己的标准提高到仙
人境界,远非一个元婴期所能承受。
即便对雷劫再漠不关心,巫相此时也明白自己办错了事。他以前只在神界惩罚罪人时见过这种黑色雷电,专门用以责罚违反天条的仙君神官,远远超过一个人族的承受范围能力。
他身形微动,正要瞬移至雷云之下。却被巫彭牢牢握住手腕,半点不能动弹。
“兄长!”
“别去!”巫彭平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眼下却神情严肃,半分没有退让。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只一错眼,山中忽然飞出黑白二色之光,与雷电撞在一处,很快消散湮灭。
“这是,白帝?”巫相难掩震惊之色。
“不,只是他一缕力量的残留罢了。”巫彭沉声说。
盘坐在山洞中的唐淑月睁开眼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神依旧明亮。
“你的雷劫怎会如此棘手?”不死树虚幻的身影出现在唐淑月身侧。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唐淑月轻声笑笑。因为紧急动用神器,她几乎一瞬间抽光了自己体内所有灵力。
在那两颗棋子化作飞烟之时,唐淑月只觉得自己识海微微一震,几乎也要跟着破碎了去。但已经觉醒的凤凰本源迅速在体内流转起来,摆平了这点波折。
她忽然想,如果林宴和还活着的话,此时应该早就平安渡过了元婴雷劫了吧。
雷云一击不成,又重新开始翻滚,随时准备着下一轮的进攻。唐淑月抬头,默默掂量着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还能接下几招。
“空桑神木。”不死树忽然说。
“什么?”
“方才你动用的,应该是上古白帝的东西,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器。”不死树此时声音难得严肃起来,“你借他的力量,必然能够渡过这一劫。”
“那棋盘会怎么样?”唐淑月想起方才在雷电中粉身碎骨的棋子。
“自然会被毁掉,但难道神器还能比人更精贵?”不死树有些不可思议,“你上哪学的买椟还珠的毛病?难不成是你娘教你的?”
“毕竟只是借来的东西,当然要小心些。”唐淑月低头抚摸着自己的乾坤袋,布料因为多年使用出
现了一些磨损,摸在手上有些粗粝,但是令她安心。
方才破碎的虽然只是两枚棋子,但唐淑月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一瞬间自我的流逝与消散。但因为一个人无法记起自己遗忘的东西,所以她也不明白自己忘却了什么。
不死树不明白,人族终究是有限度的,以肉身之躯强行使用神器,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自在荆山派上与帝台棋缔结契约的那一刻起,唐淑月的自我已经与这神器密切结合在一起。帝台棋的每次动用,都要消耗掉契约缔结者的一部分。
如果眼下为了一时安危牺牲掉帝台棋,即便能渡过这次雷劫,也不一定说自己就是成功了吧。唐淑月想。也许到时候会消耗掉所有的自我,不记得自己的来处,不记得自己的任务,不记得师父,当然也记不起林宴和。
她翻手将乾坤袋向下一压,按在山洞冰凉的地上。不死树惊诧地看着唐淑月站了起来,一直走出山洞去。
“你怎么……”
“把别人借给自己的东西弄坏,是要愧疚一辈子的。”唐淑月回过头,对着不死树虚幻的人形笑一笑,“与其终生心中有个疙瘩,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么做。”
“如果最后还是没能抵御雷劫,给昆仑虚的大家带来不便,真的非常抱歉。”
龙舟剑嗡鸣,似在悲泣。唐淑月伸手握住了剑柄,低头弹了一指。剑光若秋水,照出少女黑白分明的双眸。
“不要担心,我会活下来的。我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这么死掉也太没担当了。”
我要将宗门中人带回中州,我要将荆山派重新建立起来,我要将那些沦入妖族之手的百姓救出火海。
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再看你一眼。
雷云聚集,中心的漩涡已然变成了暗红色。唐淑月抬眼,忽然间心如止水。外界的声音一下子离她远去,她仿佛孤身站在一场大雨里。
活下去。
一道带着血光的闪电突然出现,对着唐淑月直奔而来。雷声如车轮般碾过高空,狂风将满山的树木来回磋磨。
活下去。
唐淑月眼中灼然金光一闪,龙舟剑迅速染上了凤凰火的金红。她
拔步飞奔,忽然高高跃起,向雷霆狂奔而去。
活下去。
巫彭兄弟愕然,不死树失语,昆仑虚百里之内的灵兽早已躲了开来,此时纷纷在林中探出头来,想要看到这场雷劫的结局。
然后他们便看见那穿着蓝白道服的少女,身形轻盈好似飞鸟。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决然向必死之境挥出那最后一剑。
沧海一剑,明镜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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