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飞溅的那一瞬,唐淑月看到一只熟悉的白毛狐狸,自一个女人身后狂奔而来。
她一开始以为那是真实存在的,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可能。因为唐淑月被关在枝蔓的囚笼之中,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景。而那个用藤蔓捆绑住自己的女人也并没有戴面具,长得半点不像玉华真人。
唐淑月在幻觉中定睛再看,发现确确实实是自己那只被遗忘在客栈的狐狸,发出一声极长而悲哀的嗥叫。
接着唐淑月胸口一痛,她被强行拉扯到现实中来。她迟钝地低下头去,只见自己胸口被一根藤蔓贯穿。那根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唐淑月的伤口中蠕动,贪婪地吮吸剑修的心头血。
她费力地试图把右手抽出来,试图把藤蔓掰断。但这些想法还停留在脑海之中,尚未得到实践之时。唐淑月面前飞溅的血液忽然停滞在空中,不能够继续下落。
仿佛时间是一根线,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着飞快倒回。滴落在藤蔓上的血液被吸取,急速冲回唐淑月的伤口。玉华那两根贯穿唐淑月肢体的枝蔓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扯,强行排出唐淑月体外。血液回到体内,被摧毁的肌体复制再生。仿佛唐淑月受到的重创不过是一场空梦。
只有那些尚未结束的痛苦还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事,并非只是臆想。
“我果然没有猜错,”玉华真人轻轻地笑起来,“你真的是他的孩子。”
“到底需要多少歉疚,才会让一个人族对自己的孩子用出昆仑秘法?”
唐淑月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实际上她也没有时间去想。她抬头看向周围禁锢自己的囚牢。虽然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她流失的许多血液都被收回,暂时缓解了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
但也有很多血液已经被那些寄生在自己身上的枝条吸取,化作囚牢的一部分,没能被回收到她的体内。原本青碧的枝叶逐渐变得暗红,那是它们被招待得非常满足的标志。
唐淑月缓缓握紧拳头,指节绷得青白。
“爆。”她轻声说。
原本在青藤之中流淌等待被吸收的鲜血
倏忽凝滞,下一秒它们迅速膨胀起来,将青藤表面那一层外皮吹得鼓鼓的。
还没等玉华反应过来,囚牢忽然被炸开,不知所措的藤蔓在空中乱舞,血水和植物汁液四溅。终于摆脱那些寄生在体外奇怪植物的唐淑月翻身跳起,扑向旁边因为爆炸重新出现的龙舟剑,飞也似的一路逃跑。
血液也是液体的一种,何况它本为唐淑月的一部分,自然控制起来更为得心应手。唐淑月不是非常怕死,但是既然可以活下去,她当然还是愿意活下去的。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玉华看着少女飞奔而去的背影,怜悯地摇摇头。
在被三个妖族围攻之后,清微逐渐落入下风。毕竟南芷不是无名小辈,而另外潜伏着突袭清微的两只大妖,正是妖族著名的两位大将。
虽是女身但十分仰慕妖皇的女妖凝烟,和身为妖皇亲舅舅的罗天醒。
“听说你收养了林震阳的儿子,还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教养?”因为人多势众,罗天醒显得相当游刃有余。他那如炭一般黑的脸,浮现出一层稀薄的讥讽。
但清微的关注点并不在罗天醒身上,实际上,除去间隔的交手,清微根本没有正眼看过罗天醒一眼。他自始至终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芷身上。
“你刚才在说什么?”清微沉声问。
“你的孩子是谁,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南芷一挥赤金龙刀枪,金色的火焰化作龙头之形,朝着清微呼啸而去。
想到往事,南芷又冷笑一声:“我原以为你当初拒绝我,只不过是对女人没有兴趣。”
“没想到你倒是对其他女人情根深种,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陛下自我感觉实在太过良好。”三只妖族的攻击同时呼啸而至,清微身旁的空间微微扭曲,接着所有攻击都被精巧地偏移了方向。
不过一错眼,清微便出现在南芷身后,一剑劈向南芷的脖子。
但凝烟速度太快了,她在妖族便是著名的速度专攻。眼看清微将要伤害到她的主君,凝烟倏忽出现在南芷身后,一刀架住了清微的攻势。
接着她便看到面前的清微面色微微一白。他
身体晃了晃,接着便毫无预兆地从空中仰面倒了下去。
凝烟:???
但这是个好机会,凝烟当然不会放过。她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眼看就要狠狠地在清微的胸膛上狠狠补上一刀。罗天醒在凝烟背后厉声道“住手”,凝烟也没有听见。
在摔落的过程中,清微的身上不断地涌出鲜血,第一次是在左胸胸口,后来便变得密集起来,几乎算得上是千疮百孔。他现在看起来几乎像个筛子,一部分伤口是凝烟砍出来的,更多的伤口连凝烟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布衣上的殷红越来越多,飞溅的血液滞在空中,留下一长串带着腥气的血珠。
明明已是危在旦夕,但清微意识到唐淑月现在必然在忍受着何种痛苦的折磨。因为昆仑秘法的存在,父母可以代子女承受无数致命伤,直到自己生命无法承受死亡为止。
秘法可以不断转移唐淑月身上的伤口,但是不能转移痛感,而且从第一次心口贯穿伤之后,清微身上的伤口就在不断增多,甚至没有停止过。他可以想象到唐淑月被困在敌人手中,被迫不断承受着致命伤的痛苦,治愈一次就再来一次,直到清微彻底死亡。
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能让清微明白,对方的目标绝对不是自己的女儿。
而是他自己。
“果然是这样。”清微很轻很轻地说。
他仰面重重地摔落在山中,一时间山林之中尘土飞扬。天上逐渐堆积的乌云在尹青河眼底缓缓流动,瞳孔中不断放大的是南芷那柄龙刀枪,自云端呼啸而下。咆哮着的金色龙头扑向清微的胸口,但他已经无力再去抵挡。
这短暂的间歇中,清微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终于将唐淑月带回了荆山派。淑月长得很像她娘,但自始至终都很沉默,一点也不像自己。
夜里他有些担心唐淑月有没有踢了被子,毕竟他从来没有真正当过一个父亲的角色,而记忆里的唐声声也离尹青河很远了。六岁唐淑月因为体内的封印和水灵根的刚刚觉醒相互冲突,身体过于孱弱容易发热。于是清微晚上偶尔会去唐淑月的房间内,看着这孩子安详睡着的模
样。
他将小淑月就算在梦中也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揉开,然后把她被子在下巴底下掖好。
犹豫了一会儿,尹青河划破了自己的手,在唐淑月眉心虚虚一点。
他不记得唐声声和自己的大多数往事,但是那本师父撰写的昆仑秘闻还留在身边,其中记录了一种神兽常用的昆仑秘法。护犊心切的神兽父母常常会使用这种方法,代以承受子女离开自己之后受到的致命伤害。
但通常采用这种秘法的主体,都是成熟期躯体十分强大的神兽。荆山派老宗主在问过声声许多问题之后编撰这本秘闻之时,也并没有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得意门生,脆弱的人族尹青河,会选择和自己的女儿缔结这种血契。
这种血契只能随着子女的逐渐长大而淡去,无法主观上消除,也无法为外力所逆转。
也就是那虚虚一点,契约成立的那一刻,已经达到化神巅峰的清微忽然窥到了一丝天机。
从那个将唐淑月捡回来的晚上,尹青河与唐淑月之间的血契成立之时,他将会为自己女儿死去的未来也就注定了。
他没有很畏惧这个未来,毕竟他已经注定不能飞升,而他记忆中最重要的人也离他而去。有的时候尹青河会考虑一些支撑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发现除了荆山派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所以他也没有后悔过。
但眼见死亡将要到来,尹青河忽然想起了初见唐淑月的那一天。明明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了,但他还是不能不先试探一下,问她的父母会不会拒绝让她被带走修仙。
然后沉默寡言的女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我爹娘早已过世,如果真人不肯收下我的话,我就真的完全没有依靠了。”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清微沉默地看着她,明明知道女孩脸上那一部分委屈是假装,但他能看出面前女孩眼中的仇恨,绝非伪装或者矫饰。
大概是抽噎累了,女孩微微抬起眼皮,试图观察清微脸上的表情。大概是担心对方不愿意将自己收为徒弟,
唐淑月微微抿起嘴,显得有些担心。
孩子毕竟不能完全掩饰自己的情绪,尹青河忽然回过神来,弯下腰向他第一次见面的女儿伸出了手。
“那我就是你师父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很温柔的笑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知道吗?”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整座山体在颤抖中化为灰烬,包括那个躺在山中的人。
明明远在千里之外,身上的疼痛和屈辱从未停止,唐淑月却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微微一空。
某个存在了十多年的血契终于失去了履行对象,那是来自血亲最后的庇护,最终也在这一场爆炸中消弭,破碎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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