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亭:“……”
他硬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谢枕书松开手,回了句:“不客气。”
显示屏里一只熊猫兴高采烈地喊着“胡咯”,那“胡咯”两个字立刻出现,被做成了渐变的荧光色。它们和麻将一起飞出屏幕逐渐放大,在酒吧里足足闪了五秒才消失。
隐士“哎呀”一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手帕,殷勤地递过去:“快擦擦。”
苏鹤亭没要,他从兜里摸出个手帕,擦着裤子上的水。
隐士看到手帕大惊:“你受伤了?”
苏鹤亭擦一半看到血迹,才想起这手帕也是谢枕书的。他能感受到来自手帕主人的目光,于是硬着头皮和隐士对视,半天蹦出一句:“……没有。”
隐士相当懂事,向苏鹤亭比了个“ok”的手势,不再追问。他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继续跟苏鹤亭交头接耳:“你看完啦?”
苏鹤亭点了下头。
隐士问:“你认出那双腿是谁的了吗?”
苏鹤亭说:“泰坦。”
那是泰坦的腿。
上次比赛结束时泰坦抽搐倒地,苏鹤亭看到了。
“没错,就是他的1隐士攥紧手帕,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你看见了吧,有人把泰坦分尸了。”
苏鹤亭皱一皱眉:“就因为他打输了比赛?”
隐士轻轻点头:“他是直播预测的满贯王啊,好多人赛前都押他赢。我听说,”他咽了下唾沫,“我听说有大老板也下注了。”
“大老板”在黑市是种尊称,特指在这里能够一手遮天的人。通常不是斗兽场的高层,就是交易场的金主。
反系统生存地一共有三个,每个都有菌类栽培基地,这些给生存地提供食物的菌类栽培基地都属于大老板们。刑天明面上是掌控者,实际上也靠大老板们赏饭。
在生存地,大老板们的特权是无限的。
苏鹤亭想到今天没完没了的追兵。
“你惹怒了大老板,”隐士说,“我哪敢直接见你,只好请谢先生帮忙。但我没想到他们在交易场里就敢开枪,那么多人呢。”
在刑天这样严格的武装管控下,大老板派出的人都能带枪,说明他肆无忌惮,杀人对他而言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苏鹤亭问:“你从哪里搞到的录像?”
“佳丽那里。”
佳丽每晚都在斗兽场门口卖蘑菇烤串,这是她靠关系买通的生意,其实她是在替黑市无法聚群|交流的拼接人传消息。
酒吧里没空调,空气又不流通,很是闷热。隐士擦着额头上的汗,用袖子给自己扇风。
“你怎么办?”他说,“我真怕你走出去就被大老板的人暗杀。”
还真说不准。
真够操蛋的。
刑天要他进惩罚区,惩罚区里有个难搞的检查员在等他。回到现实,现实里又有个王八蛋大老板想弄死他。
“你马上要打申王了,”隐士没憋住,快要哭出来了,“申王是真正的满贯王。”
“什么意思,”苏鹤亭说,“申王也是大老板押的肌肉男?”
隐士用力点头,仿佛苏鹤亭已经中弹了。
“我的老板儿是哪个你晓得嘛,”蝰蛇戴着感应锁,把腿搭在桌沿,“瓜批和尚。”
和尚平时满口“阿弥陀佛”,这会儿也被喊得额角青筋凸起。
蝰蛇把桌子踹歪,在房间里发出响声。他手指交叉,搁在肚子上,就这样看着和尚:“你可以关老子好久嘛?”
和尚的耳内通话器响了,他转过头,避开了蝰蛇的目光。
“哟,”蝰蛇说,“这就来了噻。”
通话器内的沉默长达几秒,和尚不禁升起点希望,但很快,他就听见大姐头说:“放了他。”
妈的。
和尚的脏话在喉咙眼里打滚。
“下次,”他转回头,盯着蝰蛇,“下次我们会当场击毙你。”
蝰蛇放下脚,把手臂搁在桌面上。他脸逼近,忽地咧嘴一笑,回答和尚:“你、们、不、敢。”
和尚甩上门,到吸烟区。
大姐头正背靠在栏杆上抽烟,一只手端着烟灰缸。她看见和尚,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手腕间的银镯子清脆地响。她略微后仰,望着天花板:“烦。”
和尚从她放在栏杆上的烟盒里抽出根烟,跟她要了个火。这种真正的香烟很难得,但和尚抽得没滋没味。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很久,烟都快抽完了,和尚叹气。
“别想太多,”他说,“……你也尽力了。”
蝰蛇是大老板的人,上面说不要动,他们就不能动。上面说放人,他们就得放人。
“我该想到的,”和尚继续说,“持枪,袭击,无视警告,能这样做的人只有一种。”
“不论如何,”大姐头掐灭烟,只说了一句,“得保住苏鹤亭。”
隐士得到消息后就急得上火,现在看到苏鹤亭不急不慢,腮帮子更疼了。他情不自禁地捂着半边脸,说:“要不你雇个保镖?”
苏鹤亭说:“没钱。”
“我知道一个价格便宜的,”隐士对苏鹤亭使眼色,示意他往后看,“还挺靠谱。”
苏鹤亭没转头。
酒吧里人声吵闹,他却能灵敏地听见谢枕书水杯里的冰块正在晃动,这让他想起了谢枕书给他递手帕时的手。
那手骨节分明,很白。
“暂时不用。”苏鹤亭用手指推了推自己的水杯,给胳膊腾出点位置,“佳丽有说是哪个大老板在找我麻烦吗?”
大老板那么多,他总得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隐士用手指蘸水,在桌面空处写了个“卫”。他悄声说:“知道了吗?”
苏鹤亭果断地回答:“不知道。”
“就那个。”隐士造作地双手托举,表情严肃,用气泡音说,“卫达人造肉,顶级口感,”说完再把空无一物的手掌举到脸边,极为商业地露齿一笑,“我们风味独特,值得信赖1
苏鹤亭:“……”
“哦,”他说,“想起来了。”
大名鼎鼎的卫达人造肉。
卫达是新世界生物学技术研究的巨头,他们的人造肉垄断了生存地市场,在这里家喻户晓。苏鹤亭以前对卫达印象不差,因为他们定期投喂拼接人,在黑市做过不少慈善。
“是卫达长房里的少爷,”隐士缩回身体,“他到过斗兽场现场,经常给比赛砸钱,泰坦和申王都受过他的资助。”
“旧世界亡了,”苏鹤亭说,“给我喊他全名。”
隐士老实地喊:“卫知新。”
苏鹤亭记住了这个名字。
隐士心里不踏实,又问一遍:“你真的要打申王啊?要不咱们申请退赛得了。”
苏鹤亭端起桌上的冰水,仰头一口饮荆
“他想让申王赢很简单,”他含了块冰,“咔嘣”咬碎,“等我死了就行。”
隐士自从在安全区被爆过头以后,有事没事老摸自己后脑勺。他不敢久坐,能到这里跟苏鹤亭碰面已经用了十分的勇气。
两个人起身时谢枕书还坐着。
隐士俯身跟谢枕书打招呼:“谢哥,今天谢谢你,一会儿我把钱打到你卡里。时间太晚了,我们哥俩就先走了埃”
苏鹤亭出于礼貌,鹦鹉学舌:“走了埃”
他上半张脸都藏在兜帽底下,只露着下巴,冷酷得像个渣男。
谢枕书耳内通话器里有声音,正在和人通话。他衬衫袖口挽起了些许,露出明显的腕骨,上边还戴了只表。
苏鹤亭仗着兜帽遮挡,肆意观察谢枕书的手。
这家伙一定昼伏夜出,不怎么见太阳。
苏鹤亭莫名想到了检查员。
谢枕书目光挪动,在苏鹤亭的兜帽上停留少顷。
苏鹤亭立刻迈开腿先行一步。
谢枕书的目光从他身上经过,对隐士点了下头。
隐士心道这位可比苏鹤亭还冷酷。他笑着说:“等比赛结束,咱们一起吃饭啊谢哥……”
苏鹤亭开门走出去,外面下了点小雨。
隐士跟在后面把门关上,碎碎念:“出门都要小心安全,现在可是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前几天说刑天要派拼接人去炸主神系统的事儿吧,就像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会掉下来。”他叹口气,又摸了摸后脑勺,“人类统一大业尚未完成,我还没去看过另外两个生存地呢。”
刑天把拼接人送到黑市统一管理,他们出城需要办一套复杂的手续,然后经过刑天审核再审核,近几年他们中只有佳丽出去过。
毁灭日后高科技地区全部沦陷,三个生存地严防死守。如今幸存者能够登录的网络都是刑天管控的安全区,为了避免被主神系统入侵窃听,三个生存地之间甚至不能通信。
在信息交流上,刑天和大老板们坚持最原始的方式。他们每个月会在武装组的保护下出行,聚集在某处一起开会。会议期间禁止携带任何电子产品,并且禁止携带拼接人。
苏鹤亭跟隐士在窄巷口告别。
隐士说:“既然要打比赛,今晚就让自己吃点好的吧。”
他不知道该怎么想以后。
拼接人谈的未来都很悲观,他们是新世界变种,卡在人类和主神系统间的缝隙里,被两方用枪顶着脑袋,进退维谷。
苏鹤亭忽然想到了脏话组织。
他抬起手指,从额角朝隐士飞了一下:“敬他妈的。”
是敬他妈的,不是敬自由。
新世界拼接人没有自由。
“好兄弟,”隐士说,“明天我到场给你加油。”
苏鹤亭说:“明天见。”
他没动,示意隐士先走。等隐士的袍子角消失在黑夜中,苏鹤亭退后两步,转过身,走向街道尽头。
街道两侧亮着灯牌长龙,各种广告声充斥在苏鹤亭耳朵里。但是活人仿佛被清空了,只有细雨蒙蒙。
“嗡——”
一辆新式机车发出点炮般的声音,像条耀武扬威的豺狗。蝰蛇没戴头盔,亮着一双红眼,跨在机车上冲苏鹤亭吹了个悠长的口哨。
“一个小门儿在外头孤孤单单1,”蝰蛇说,“要死埃”
苏鹤亭轻轻踩住一只易拉罐,当着蝰蛇的面踢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