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俊良没有合眼。
他一闭上眼,都是宋青婵决绝的样子,他到现在都不相信,她对自己没有一点意思。
鸡鸣破晓,天光乍现。
翌日天亮,沈家婶子就已经忙活起来,做了些饼子,让沈俊良去上工的路上,顺便给张姑娘捎过去。
放在平时,沈俊良肯定会以时间为由拒绝,但是今天,他脑子里又浮现了宋青婵要嫁给别人的画面,他心中愤懑不平,就接了下来。
他沈俊良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
这儿不还有一个现成的张姑娘吗!
沈俊良把自家老娘嘱托的东西给张姑娘送过去后,才去了岐安府上做工,做工的途中,听人说起赵屠夫找了讼师的事儿,所有人都笃定,这场官司,赵屠夫必赢。
沈俊良有些不解,不禁问:“赵屠夫晓得找讼师,靳氏也能找,怎的就确定赵屠夫必赢?”
“哈哈。小伙子你有所不知,讼师这个行业,在本朝不吃香,岐安府上本就没几个人做。我听说靳氏找遍了,都没有人愿意接这桩官司,赵屠夫能不赢吗?”
“原来如此。”沈俊良点点头,心里也希望赵屠夫能赢下官司。
一来是觉得靳安安这个做法确实欠妥,完全不给丈夫一点体面和尊重,怪不得赵屠夫会打她了。
二来他是想要给宋青婵一点打击,他知道的,她平日里看着平易近人,实则清高的很,希望这次之后能收敛下她的性子,也能把他的话听进去。
随后,沈俊良又去打听了下宋青婵究竟定了哪家的亲事。
一打听,完全愣住了,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是周家!
周家公子下财礼,排场不小,许多人都看到了,容不得沈俊良不信。
等回了家,沈家婶子再说起宋青婵“为了钱,不要脸,要嫁给城里老男人”时,沈俊良懊恼至极,阴沉沉发起脾气来:“什么老男人,她要嫁给周家公子了!”
沈家婶子顿时愣住。
这……这怎么可能?
周家公子能看得上宋青婵这样的?!
沈俊良说得笃定,沈家婶子不得不信。最后只眼馋地说了句:“男人不过是见色起意,等玩儿腻了,自然就踹开了。”
她也只能这样宽解自己。
·
三日之后,平安县衙再次开堂。
外头挤满了人,不少人来此围观,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未几,赵屠夫带着孙举人前来,有人在人群中遥遥给他打了气,赵屠夫统统无视,脸色难看径直朝着县衙里走。
没一会儿,挂着刘家牌子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辙沉重,发出嘎吱声。
众人凝神看去,一个身穿粉衣的小姑娘从马车里跳了下来,一双圆眼瞪了众人一眼,鼻孔发出哼哧一声,回头对着马车里说了句:“青婵姐姐,到了。”
话音落下,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撩起珠帘,珠玉撞击,叮当作响。
光是看这样柔弱无骨的小手,就已经是让人遐想万分,莫名就让人期待起车中的人儿,究竟是何模样。
难道这就是靳安安?
紧接着,一道弧线袅娜的身影,从珠帘中缓缓走出。不论男女,都看直了眼,舍不得从她的身段上移开。
她戴了帷帽,白色轻纱将整张脸都遮挡住了,可却挡不住饱满曼妙的身段,惹的人更想要一探帷帽中的究竟。
但那女子根本就不露脸,刘襄拉着她的手往县衙里去了。
到了县衙门口,当差的将两个人拦在外头,目光在宋青婵身上流连许久,没怎么见过女人也没成亲的愣头青,乍一看到这样的女子,脸上通红,还不忘记自己的责任,说道:“谁是靳氏?只有靳氏能进,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刘襄不快地撅了撅小嘴巴。
靳安安今日根本没来。这还要从两天前说起,满城讼师没有一个肯接受刘襄的聘请,因为他们都是男子,一部分觉得靳安安把丈夫拉上公堂,本就是错事,自然不肯相帮。另外也有的人,认为赵屠夫做的太过,也同情靳安安的遭遇,可是那又如何,谁要是去当这个出头鸟,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没有讼师
,凭着靳安安一人之力,在公堂上根本就没有获胜的希望。正巧那时,靳安安的女儿再次病危,这让她彻底崩溃,恍恍惚惚走在湖边时,竟不慎落水。
好在及时被人揪了起来,送到了杏林堂去,现在还没醒过来。
刘襄朝着宋青婵看去,不知她要如何说。
温软好听的声音从帷帽里传来:“劳烦,靳氏身体不适,聘我为讼师,特来对簿公堂。”
“女人当讼师?”当差的惊讶出声。他声音大,看热闹的众人也是听了个明明白白,一时间,人群里开始低声嘟囔起来,嗡嗡的,比今天的知了还要吵。
刘襄忍不住,转头瞪了说坏话的众人一样,“关你们什么事啊!”
宋青婵完全没受到影响,清浅回应:“嗯,为女子打官司的讼师。”
当差的不能做决定,就让宋青婵和刘襄在外面等一会儿,他进去禀告了县太爷,得了允许,才只让宋青婵一人进去。
刘襄也没苛求,她知道自己的脾气,要是进去了,说不定能和赵屠夫打起来,还是不去帮倒忙了。
宋青婵提着裙摆跨入县衙门槛,一道熟悉的视线从背后袭来,像是太阳一样炽烈,把人烫的无法忽视。
她脚步顿住,如有感应,忽的回过头去。
穿过帷帽和大门,她看向人群之后,两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在一群人之间尤为醒目。其中一人,锦衣加身,瞧着矜贵。
而另外一人,眉眼冷硬,气势磅礴,骑在马上,杀伐之气油然而生。她朝着他看去,目光微动,伸手撩开了挡着自己面容的帷帽。
马上的男人,笨拙的收敛起自己的冷硬,露出柔和的神情,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朝着她点了点头。
宋青婵与周朔二人,无声相交,一笑过后,在衙役的催促下,她转身继续往公堂上走。
掩在帷帽下的唇角弯弯,胸口的里跃动,再非她所能掌控。
原来,她这样想念他。
县衙外面,人声不止。
刚刚宋青婵撩起帷帽,惊鸿一瞥,已经是让人惊
艳无比。等人走后,只听得一阵阵的吞咽声,随后才有人悄悄问了句:“这是哪家的姑娘,生的好美。”
“啧啧啧,上回就是这个女子陪着靳氏来的县衙,我也见过她好几回了。别想了,那是长溪村的宋青婵,狐狸精一个,只要花钱就能搞到手的货色,也就只有一张脸蛋好了。”
“啊……原来是她,和靳氏一样,是会作妖。”
人群之中,有围观的妇人亲眼看到宋青婵替靳氏出堂,吓了一跳,没想到女子竟然也能做这行当,心中立马钦佩起来。
但又听到对方是长溪村出了名的名声不好后,稍稍纠结,又听得男人们难听刺耳的话,心头不爽。要是宋青婵能打赢这一场官司,才真的是为她们女子出了一口恶气,好生杀一杀这群臭男人的威风才好!
许多女子与妇人,都不约而同的盼望宋青婵能够大获全胜。
男人们的议论声在耳边,刘襄听得心烦意乱,她皱紧眉头,垫着脚尖往公堂里看,但她长得矮,啥也看不见。
不止是刘襄听见了众人的议论,人群后面牵着马的两个男子,也是听得清楚明白。
周朔当即就黑了脸,阴沉沉的很是吓人,像是悍匪下山,将要出手。站在周朔前面的百姓,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说。
他脸上风雨欲来,哪里还有和宋青婵对视时的温柔神情。
见状,秦郅终于是憋不住笑,哈哈笑了两声。
周朔睨眼看向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秦郅摆手,他可不敢和周大哥说自己是在笑话他,他眼神一转,看向衙门里面,“不过这位宋姑娘倒是有意思,竟然来帮别人打官司。”
靳安安和赵屠夫的事情,秦郅也有所耳闻。
但他完全没想到,宋青婵竟然会出面帮靳安安打这场官司,这就和岐安府上很多女子不太一样了。
就算是在繁华的东都,抛头露脸做如此行径的女子,也寥寥无几。
“什么宋姑娘……”周朔沉沉的声音响起,他不悦蹙眉,“现在是未来嫂子了。”
他和宋姑娘已经
定亲了!
秦郅失笑,“对对对,是未来嫂子。”他促狭,“不过周大哥真的不担心嫂子?她看起来挺温和的,一个人在衙门里受了欺负可怎么办?而且啊,今日之后,估摸着岐安府上还会有不少人说她闲话,周大哥不打算帮帮她?”
“不用。”周朔断然拒绝,想也没想。
秦郅啧了声,“你就真舍得娇滴滴的小娘子受委屈?周大哥,你还真没那怜香惜玉的心呀。”他失望摇摇头,原本周朔奔波千里去往南江府购买绮罗纱,秦郅还以为硬邦邦木讷的周大哥是开窍了,现在一看,还是一样。
这种时候,男人就该站出去站在姑娘家的面前嘛。
“不是不怜惜,是相信她。”周朔嘴角扯动,想到宋青婵,又忍不住挂上些许笑,“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秦郅的目光落在衙门门口垫脚往里看的小姑娘身上,笑了声,“是比别的姑娘长得高吗。”
“你根本就不懂宋姑娘!”周朔道,他词穷,又不知道该怎么和秦郅说,只能全憋在心里,装沉闷不搭理秦郅了。
他的宋姑娘,和别的女子根本不一样。
她看着温软娇弱,其实心比钢坚。一个能从三年的诋毁谣言里依旧保持清明心境,是非分明又善解人意的,也只有宋姑娘。
这样的女子,周朔相信,这么点难题,在她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秦郅偷摸着笑,摇摇头,他这哥哥,动心深矣。
不过想想也合该如此,要是连宋姑娘那样的容貌,也勾不起周朔的一丝心动,那这天底下,怕是没有人能搅乱他的春心了。
即便是在东都见惯美人的秦郅,乍然见宋青婵的容貌,也震惊惊艳许久。
那般女子,不需要作甚,只要往那儿一站,一身风韵与浅笑就足撩拨人了,也怪不得周朔会受不住。
莫说这小小岐安府,就算是放眼东都,能与此女容貌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安国公府的庶女,仔细一瞧,那个庶女的眉眼和宋青婵还有几分相似。
大抵,美人都生的差不多吧。
但此二女给
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安国公府庶女天生娇养,是温室里头的富贵花,身上透露着贵气;而宋青婵的身上,艳而不妖,低眉浅笑之间温软娴静,很舒服。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杀伐果断的利刀周朔,放下屠刀,为她俯首。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