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欧用尽全力狂奔着，走廊上的激战声离她越来越远，偶尔还能听到东野的几声怒骂。但几分钟后，枪击声，怒骂声，统统都消失了。

毫无感情的系统音提示道：“玩家‘东野’已死亡。”

“东野……”

娜欧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可眼下根本没有让她伤感的时间。受伤的东野自己逃的话还有机会跑掉，但他是拼了命才为她争取到了这几分钟时间，要是死在老马手下的话，还有何面目去见他！

眼看房间门就在眼前了，老马却在此时已经追到背后，眼看只差一步就要抓住。

“你去死吧！”

娜欧尖叫一声，转身甩出自己身上唯一的物品“尖叫爆弹”。

【名称：尖叫爆弹】

【品级：精良】

【类型：炸弹】

【装备要求：远程F】

【攻击力：一般】

【特效：近身爆炸造成少量伤害，并产生巨大的音波缠住附近的人】

【说明：女人的尖叫，是最好的定身武器。】

“可恶！还有这个！”老马看到那东西才突然想起来。上一次游戏中他曾与娜欧一同战斗过，自然很清楚她获得了这样一个物品，然而刚才和东野的战斗消耗了他太多的注意力，这紧要关头居然忘了这事！

好在老马总归是一个九级的玩家，就算不是战斗型的，在身体能力上相对娜欧也是压制性的强。看到娜欧手腕扬起的瞬间，老马探出的右脚猛力踩地，一个发力狠狠刹住前冲的势头，身体如火箭般向后射出。

娜欧这一击本就存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当然事实上炸弹威力其实并不足以做到这一点），故而也是毫无保留全力将炸弹掷出。飞出的尖叫爆弹与九级玩家老马全力后退的速度相仿，但终究是后续乏力，颓然落地。

“呜！！！”

尖叫爆弹落地瞬间立刻爆开，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席卷了这片空间。离它最近的老马立刻感觉到身体像是被紧紧的铁线束缚住，丝毫不能动弹，就连十几步之外的娜欧也感觉身子沉重了许多，一个踉跄差点就要跌倒。

她回头恨恨地看着老马，身体往后慢慢退去，退去，直到打开房门走进房间的前一刻，她的目光还是始终不肯离开，像是要把老马深深刻进记忆里。

几秒之后，老马的行动力才恢复。他飞速地扑到娜欧房门前，用力踹了几脚，却见门纹丝不动。

“关上了就没办法了，反正时间也快到了。”老马的手里还拿着从东野身上搜来的房卡。在半夜两点之前，他必须先把其中一个房间的氧气面罩拿出来，然后迅速赶到另一个房间里去，度过接下来的六个小时。

按老马的计划，突袭成功的话他可以一击同时重伤东野并秒杀娜欧，然后对上受伤的东野就是轻而易举了。杀死二人后，搜集了全部三个面罩的老马可以安心度过六小时，等到八点后下楼通关。然而关键的一击被他自己打偏了，他不得已用最短的时间杀掉了挡在前面的东野，却追不上逃走的娜欧，最终只得到了东野的面罩。

“四小时也好，起码把生存概率上升了一倍。”老马的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接下来他可以用两个氧气面罩撑过前四个小时，然后戴上自己的过滤面罩留在房间里碰运气。虽然不再是万无一失，但这已经是现在存活机会最高的办法了。

对着娜欧的房门又狠狠踢了几脚，老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房间里的娜欧此时却已经哭成了泪人。

不久前还跟她约定明天见的东野，转眼间已经变了死人。

不久前还是伙伴的老马，却变成了穷凶极恶的敌人。

这就是《默示录之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眼间就让同伴反目，爱人死别。

“啊啊啊啊啊……”

娜欧蜷缩着身子躺在床脚边，忘情痛哭着。她的声音从高亢到沙哑，到彻底发不出声来，浑然忘了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房间里响起的异响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睁开红肿的眼睛，看着电视上出现的黑白画面。

那画面被一道分隔线分成左右两边，左边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而右边则是躺在房间床上的老马。此时老马正戴着那个能提供两小时氧气的黑色面罩，斜倚在床头一动不动，像她一样看着电视。

“这是……”

娜欧还没从悲痛里恢复过来，脑袋根本转不动。好在老马那姿势给了她足够的提示。

“原来是这样……游戏开始了啊……”娜欧握紧了拳头，“真是恶趣味。”

原来这房间里的电视不是用来收看节目的，而是要让玩家随时可以看到另外两个房间里玩家的情况。随着游戏开始，原本这个在他们探索时死活启动不了的电视便自动开启了。要知道，对于何时使用氧气面罩的问题，每个玩家都有他自己的看法，然而即使是打定主意了，在电视里看到其他人戴上面罩，也难免会对自己所下的决定产生怀疑。更不要提亲眼看到其他人中毒身亡时带来的恐慌和不安，足以让一个平时冷静的人做出完全错误的决定。

这游戏的设计，真是处处透着恶意。

然而此时的娜欧看着老马戴着面罩，竟是无动于衷。生也好，死也好，她的心里已经再无波澜。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娜欧贴近了电视屏幕，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屏幕里的老马挥了挥手，算是作答。

四小时对两小时，老马的生存机会是她的两倍。就算大家都侥幸活下来，为绝后患，明早只要一出房门，老马一样会把她干掉。不管娜欧怀抱着多坚定的觉悟，在这个游戏里两人之间高达7级的等级差距及由此带来的巨大实战经验差距，决定了老马必定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老马不慌不忙。

两人就那样隔着电视屏幕冷冷互望着。这中间戴着面罩毫无压力的老马甚至小睡了一会。娜欧始终没有动用房间里的面罩，就那样什么也不做，抱着脚坐在床边。

两小时过去了，老马换上了第二个面罩，而娜欧却依然没有使用她的面罩。

“真有种。”老马冲着屏幕竖起了大拇指，以示鼓励。

他多少也猜到了，此时的娜欧并不是勇敢到可以强忍着两个小时的恐惧。

而是生无可恋。

对老马的愤怒在刚刚的狂奔和反击中消耗了大半，而对自己舍弃东野逃走的愤怒也随着两小时前的痛哭彻底发泄出来，此时占据娜欧心里最大部分的，恐怕就是纯粹的，因为东野惨死而带来的悲伤吧。

哀莫大于心死，娜欧并不怕毒气，反而巴不得它早点来，可以把自己送到东野那里去。死于毒气，怎么也好过第二天被老马杀掉。

也许是悲伤过度吧，此时娜欧的眼前，竟像是出现了幻觉。

“娜欧，戴上啊……”

东野的影子在她面前飘来飘去，不断做出“戴上面具”的动作。娜欧迷离的眼神随着他游动，却不断摇着头。

“不，我没有资格活下去。”娜欧幽幽地说，“是我抛弃了你。”

“你做出了唯一正确的选择。”东野说道，脸上露出少见的温柔表情。

娜欧伸出手，想要再抚上他的脸，却只触摸到一片虚空。

“我应该留在那里，和你一起死。”娜欧的声音沙哑，每一句话都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的，“我背弃了你，留你一个人在那边孤孤单单的。”

她惨笑道：“可是不会太久了，不会太久，我就要过去陪你。”

“不。”东野摇摇头，“我要你活下去，代替我活下去。”

尽管触摸不到，东野的双手还是环上了娜欧的肩膀，就像两人唯一的那次拥抱一样。

“我要你活下去。”

东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活下去，带着我的份一起活下去，绝对不要放弃。”

娜欧啜泣：“可是，我没有资格……”

“这次让我来决定，好不好。”东野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来。娜欧木然地跟着他走，来到紧闭着的套间门前。

“可能充满毒气，也可能是安全的套间……”娜欧喃喃说道。

“不。”东野摇头。

“我要让你活下去，我会让里面变成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娜欧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把手上，透过朦胧的泪眼，她隐约看见东野模糊的手也按在了她的手背上。“走吧。”东野温柔地说。然后娜欧扭动了把手。

一股洁净的空气迎面而来，丝绸般从娜欧脸颊边拂过，挑起了她的发梢。她走进去，反手关上了门，对着整片黑暗站了一会。

30秒早已过去，娜欧还在那里站着。一呼一吸，毫无阻隔。

“我没有骗你吧……”东野并没有这么说。

就在娜欧打开门的一瞬间，她突然感觉不到身边东野的存在了。也许就是那阵风吧，东野引领了她来到这里，然后默默化身为风，和她告别。

“谢谢……”

娜欧今天第三次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