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九月二十八,这一日是孙家老太爷的寿辰。
孙老太爷是孙氏的嫡亲哥哥,年长孙氏十几岁。原任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只是早几年在任上的时候中风倒下了,无法再理事。上报朝廷之后,皇帝念在孙老太爷任职期间一直是兢兢业业,仍保留他从三品都转运使待遇,俸禄照领,准许他回京荣养。
孙家在京中也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虽然这几代的孙家之人在朝中任的并非紧要之职,但是众所周知孙家有钱,孙家名下的产业田庄在京中名门大户当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且孙家每一代都有入仕子孙。因此,孙家也算是让人不敢小觑的家族。
三娘穿上了一身金色撒花缎面对襟长袄,内里露出米白色交领中衣,葱黄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发髻上用了一对累丝嵌东珠牡丹金簪,巴掌大一朵浅蓝色堆纱珠蕊绢花。端的是端庄又富贵。
薛氏将三娘拉了起身,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不由得点头:“就穿这一身,比你刚刚那身粉色的好看。”
三娘笑看这薛氏不语。
薛氏被三娘看得到是不好意思了,轻咳了一声:“好吧,还是瞒不过你。”说着对身边的丫鬟们使了一颗眼色,见丫鬟们都避开了几步远,这才拉着三娘坐到了榻上,小声道:“我是听到消息说,庄亲王府的姜夫人也要参加孙家的寿宴,这才赶着过来看你打扮的。”
三娘愣了愣,反应过来薛氏说的姜夫人是宣韶的母亲,姜氏。
难怪今日薛氏一早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到了西厢看她梳妆打扮。见她穿了一身粉红的衣裙便嫌那颜色不够端庄,硬是从她的衣箱子里翻出了这身金色的衣裙,还特特让丫鬟去自己的首饰盒子里拿了一对累丝嵌东珠牡丹金簪过来让她配衣裳。
“长辈们都喜欢儿媳妇端庄又大气,你那身粉色的衣裳平日里看着到是娇俏,可是终究是压不住那一堆的姹紫嫣红。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可要留下个好印象才好,等以后你进了门才不会被她轻视。”薛氏难得得严肃道,到是真有一副长辈的模样。
三娘笑着倾身轻轻将薛氏抱了抱。又很快放开了:“谢谢你,母亲。”
薛氏愣了愣,笑颜如花:“傻话!装扮好了。我们就去母亲房里吧。”
三娘与薛氏到了孙氏房里的时候。孙氏已经梳妆打扮好了,二娘和四娘都到了,二娘穿了一身银红色刻丝对襟褙子,四娘身上是姜黄色的小袄配葱绿百褶裙。
看到三娘身上的金色袄子,四娘皱了皱眉,继而笑道:“哟,三姐姐这一身穿上身,到是比祖母还贵气呢。外人看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皇妃呢。”
她身上的衣裳也是黄色的。只是姜黄比金色要暗淡也许多,与三娘站在一处,生生地成了背景。也难怪她要嫉恨了。
三娘淡淡看了她一眼:“四妹妹口无遮拦的毛病好改一改了,等会儿要是去了舅祖父家中也这么不伦不类地说话。没得给我们王家丢脸。”
四娘闻言呆了呆,在她印象里,自己这位三姐姐脾气向来是极好的,你说她什么她都是笑眯眯地听着,可是到了京中明显是不一样了,竟是这么毫不客气地扫了她的颜面。
一旁淡笑不语的二娘,闻言也是看了三娘一眼,三娘面色淡淡,谁也不理。
“四娘,快莫胡言乱语了,老夫人身上的气派哪里是用衣裳撑出来的?”薛氏责备地看了四娘一眼。
四娘一噎,小心地看向孙氏,好在孙氏如今对这些也没有以前讲究,否则她又要被骂一顿了。四娘咬了咬唇,更是气恨,如今这对母女连成一气,难怪一向窝囊的三娘也敢将她的话顶了回来了。不就是欺负她没有一个为她说话的长辈吗?
可是今日是大场合,四娘实在是不甘心自己的风头被三娘压下去,便强笑着对孙氏道:“祖母,我想了想这身衣裳还是不太合适,有些太紧了,孙女回去换一身。”
孙氏却是不耐烦道:“这身衣裳不是你从二娘那里才求来的吗?你身量没有她高,怎么会穿着紧了?一屋子人等着你去换衣裳么?”
四娘被孙氏骂的低了低头,眼风悄悄一扫,小声道:“五妹妹还没有来呢,孙女换一身衣裳很快的。”还是不甘心。
这时候,外头帘子一掀,一身胭脂红的五娘走了进来。四娘又是一噎。
孙氏摆了摆手:“你要回去换就换吧,我们也不等你了。人到齐了,去外头吩咐,这就出发吧。”
四娘闻言立即噤声了。她知道自己若是再敢说一句,孙氏一定毫无商量余地地将她留在家中。
可是看着三个姐妹个个装扮得比她光鲜,自己一身姜黄暗淡无光,四娘忍不住眼眶红了。
她忘记了,她这一身还是从二娘那里好声好气地求来的新衣裳,刚穿上的时候还好好的美了自己一把。
孙氏才不管这些,直接携了二娘的手就出了门。薛氏忙去扶了孙氏的另一只手。
三娘与五娘紧跟其后,四娘一人落在了后头。
五娘最近几日才渐渐出了屋子,只是她前一阵子大病了一场,脸色有些苍白,原本就不大的小脸跟是跟个巴掌大了,再也不见以前的开朗阳光。却是因为这样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容貌更加惹眼。
出了二门,孙氏与二娘共乘,五娘非要跟三娘一辆车,薛氏只好与四娘一起。
上了马车,三娘也不说话,只闭目养神。
五娘憋了许久,才期期艾艾地朝着三娘开口道:“三姐姐,你听说了没有,我姨娘她,她在流放的途中逃掉了。”
五娘知道三娘应该不希望听到这个消息,不过她憋了许久的话,满府中似乎也只有三娘可以说了。以前她还有姨娘,现在却只有姐姐。父亲,父亲从来就是不管她们的。
三娘闻言没有睁眼,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一声却给了五娘说下去的勇气:“姐姐,你说姨娘她会跑到哪里去了?听说官差们一直没有寻到她,她会不会回来看我啊?我……我好想她。”五娘说到最后有些哽咽。
她也没有想要三娘回答她的话,她仅仅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而已。
三娘明白这一点,便任她小声抽泣,没有开口,更没有相劝,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王家的马车穿过皇城的小胡同,上了大街,出了皇城门往内城去了。一行七八辆马车,在内城中的人来车往中并不算扎眼,因为这里是京城。比这排场大的,多了去了。
可是在路过内城的西城的时候,远着主街道的一个小胡同口,一个包着头巾,穿着蓝色粗布衣裳的妇人却是两眼紧紧盯住了王家的那几辆马车。
这妇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嘴唇有些干裂,面上也有些风霜,但是在周围一堆来来往往的普通妇人当中却能看出当初白皙的皮肤和依旧楚楚可怜的气质,也让她鹤立鸡群起来。
这妇人眼看着马车走远了,干裂苍白的唇畔颤了颤,溢出了喃喃的几声,要离着很近才能听出来她喊的是“玥儿。”
她下意识地上前迈出了一步,似是想要跟上那一队马车,身形却是有些踉跄,只是刚走出了这么一步,手腕就让人一把抓住了。
妇人似是被惊醒一般,惊恐地回头,却对上了一张凶煞的面孔。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也是一身粗布衣裳,面孔被粗卷的络腮胡子遮住了,看不分明,只能看到一条狭长的伤疤从右眼角到左边耳下生生将脸分成了两半,很是恐怖。
那虬髯大汉二话不说,拉着夫人就拐进了巷子里。
这条巷子弯弯曲曲,很是狭窄,两旁堆满了杂物,地面上湿漉漉的,还有些高低不平的小水沟。绣花鞋踩上去还偶尔会踩上些不知名的粘稠的物质,让人作恶。这样一个小巷却是有一个很惹人遐想的名字,叫做胭脂巷。
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这里是京城中很是有名的一条繁华街道的后巷,这条街道叫做城西十二条街,是京城最有名的勾栏院聚齐之地。
每日中午,懒起梳妆的青楼美人们,都将洗脸水泼到了这个后巷中,洗脸水中满是脂粉胭脂的香味,那些自命风流的文人墨客们便给这个巷子起了这么个名字。
可惜,美人们不光喜欢往这里泼洗脸水,还有洗澡水,洗脚水以及各种水。瓜子壳,香蕉皮,西瓜籽更是应有尽有,积年累月,这条原本暧昧绮丽的胭脂巷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风光妩媚。
那妇人满脸厌恶地被那汉子拉扯着走在了小巷子中,若是从后面看就会发现原本弱柳扶风的女子,这么一走路竟然是一瘸一拐的。
这时候,只听“吱呀”一声,不知那个窗户开了,一盆不知道什么的水泼了下来。那妇人吓得急急避开,却仍是湿了裙角的一片。羞愤地抬头,却只听到“砰”地一声关窗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