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昌朝书房内,杨渡跪在地上哽咽着声音诉说应天府发生的事情,范宁在应天府夺权后,便有杨渡的心腹立即赶往京城汇报情况,令杨渡大惊失色,赶来向贾昌朝哭诉。
“范宁早有预谋,勾结韩琦把我调回京城,他在应天府下手,抓了李德昌,抓了宋城县的县丞和县尉,听说周衡和刘赤也被停职,还要利用我的妻弟来网罗我的罪名,这是将我彻底踩翻的先兆,如果贾相公再不反击,应天府就彻底变天了。”
贾昌朝听得心烦意乱,恨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帮你,让你回京述职,我一直在坚决反对,还有我交代你的事情,进京述职前必须安排周密妥当,你这叫安排妥当吗?被范宁一击而垮,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你说话,你这个通判干得多失败!”
“卑职不敢埋怨相公,但现在形势紧急,我们该怎么办?”
“你慌什么?大宋没有变天,以后不要再胡言乱语,这件事我会考虑该怎么收拾残局,你就安心去等候,大不了让你去别处任知州,别弄得像天塌下来一样。”
贾昌朝的一番话让杨渡稍稍心安,他又低声道:“那明天的述职怎么办?”
“明天述职照常进行,范宁在应天府闹事,我们不能乱了阵脚,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卑职明白了,卑职告退!”
杨渡行一礼,退了下去,贾昌朝负手在书房里走了片刻,又问道站在一旁的女婿李云道:“你怎么看?”
李云缓缓道:“小婿在杨渡身上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是指他妻弟之事?”
李云躬身道,“很明显,范宁谋定而后动,一定是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其他事情都可以用职权不明来辩解,李德昌之事也可以撇清,唯独他妻弟当街杀人,影响太恶劣,杨渡恐怕罪责难逃,小婿建议岳父大人立刻和杨渡撇清关系。”
贾昌朝点点头,“光撇清责任还不够,天子很清楚杨渡是我举荐的官员,我觉得我需要壮士断腕,主动弹劾杨渡。”
“这样会不会让别的官员自危?”李云小心翼翼建议道。
“不会,我只需针对他妻弟杀人之事弹劾,当街杀人已经超过了尺度,相信所有官员心里都有数,原则上的犯错我同样也不会容忍。”
“如果岳父下定决心,那就事不宜迟,必须赶在范宁的弹劾书到之前抢先下手,这样反而给了官家一个大义灭亲的好感。”
“你说得很对,明天一早我就着手弹劾!”
随着天子赵祯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已经把每日朝会改成三日朝会,随即又改为五日朝会,并且每天在御书房的时间也缩短到半日,中午便返回深宫了。
张贵妃的死对赵祯打击巨大,一段时间来他郁郁寡欢,前些日子更是不顾大臣们强烈反对,固执己见地追封已故张贵妃为温成皇后,使大宋第一次出现一朝两后的局面。
上午时分,赵祯正在批阅几份奏折,门口有宦官道:“启禀陛下,贾相公求见!”
赵祯没有停笔,随口道:“宣他觐见!”
不多时,贾昌朝匆匆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道:“老臣贾昌朝参见陛下!”
赵祯放下笔微微笑道:“贾相公有什么事?”
“回禀陛下,微臣要弹劾一人!”
赵祯有点意外,他很少见贾昌朝弹劾大臣,他好奇地问道:“贾相公要弹劾什么人?”
“老臣弹劾应天府通判杨渡!”
赵祯一怔,半晌才道:“上次关于杨渡霸占官衙之事,贾相公不是做出解释了吗?”
赵祯的言外之意,杨渡是你的人,上次已经给你面子放他一马,怎么又出事情了?
贾昌朝满脸痛惜道:“杨渡当年是微臣推荐,推荐的理由是年富力强,勤于政务,微臣曾经对他抱以厚望,希望他能上忠天子,下恤百姓,不要辜负我的期待,但微臣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破坏朝廷规矩,强占衙后官宅,使老臣对他极度失望。
但微臣一向以为知微必见著,他既然有不良事件传出,下面必然还隐藏有更严重的违规,所以微臣又派人去应天府秘密调查杨渡,发现他贪赃枉法,尤其他放纵家人为抢夺酒铺当街杀人,天怨人怒,微臣昨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深为应天府百姓愧疚,更为自己推荐了不良官员而自责,微臣既要弹劾杨渡纵亲行凶,失德害民,也要为自己举荐失察而请罪,恳请陛下责罚!”
说到最后,贾昌朝声泪俱下,满脸悔恨之色,表演得很真实,连赵祯也被他的痛诉和自责感染了。
赵祯安慰他道:“人是会变的,大多数进士在为官之初都是心怀理想,勤政爱民,只是随着环境改变,有的人初心不变,有的人却自甘堕落,更多是被钱财女色腐蚀,这些都难以避免,朕相信贾相公在推荐之时,应该没有看错人,但他经不起权力和财富的诱惑,做出了有违天和之事,这和贾相公没有关系,贾相公及时督察,自揭家丑,坚持原则,更是难能可贵,这件事朕不会追究贾相公之责,杨渡可暂时停职,责令御史台派官员前去调查,一旦查实,绝不轻饶!”
贾昌朝稍稍松了口气,他从杨渡之事上脱身了,后面御史台调查,就与他无关了。
他再次深施一礼,“陛下圣明!”
贾昌朝告辞退下,赵祯在贾昌朝的奏折批复严查,交给宦官去处理。
这时,时间已经不早,赵祯也觉得身子有点疲了,便起身道:“摆驾回宫!”
大殿外已准备了马车,赵祯坐上马车,在数十名侍卫和宦官的簇拥下,马车缓缓向后宫驶去。
当马车经过弘文馆外墙时,忽然听见传来一阵阵喝彩声,“好!再射一箭!”
赵祯心中一动,有了几分兴趣,拉开车帘向墙内望去,弘文馆的外墙是花墙,中间由很多空隙,勉强可以看见墙内的情形。
只见战马奔跑,一名身穿武士服的少年骑在战马之上,左手执弓,右手拉弦,在奔跑中一箭向数十步外的草人箭靶射去,这一箭正中草人,引起周围的皇族少年们一片叫好声。
赵祯着实惊讶,这是骑射啊!他在印象中,可能只有开国的祖先们才有这种马上精骑的本事,现在居然在一个少年皇族身上看到了。
他顿时兴致高涨,连忙吩咐道:“在前面后门前停下!
马车在弘文馆的后门前缓缓停下,一名宦官扶着赵祯下车,后门已经开启,赵祯走进府门,数十名皇族少年纷纷起身上前行礼,在马上骑射的少年也跳下战马,上前单膝跪下,“皇孙赵仲针参加皇祖父陛下!”
赵祯这才醒悟,笑问道:“你...你是巨鹿郡王的长子?”
“皇孙正是!”
“好!好!免礼平身。”
赵仲针站起身,赵祯见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宽肩细腰,身材高大,长得面如冠玉,鼻梁高挺,一对星眸格外明亮,显得英姿勃发,颇有几分龙凤之姿。
赵祯着实喜欢,又问道:“学骑射多久了?”
“回皇祖父的话,学习骑射大约半年左右?”
“为什么想到学习骑射?”
“启禀皇祖父,皇孙毕生理想就是率领万千铁骑,击溃契丹、党项,收复幽州、朔州,实现祖先未尽之伟业!”
赵仲针这番话说到赵祯的心坎上了,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继续实现祖先未尽大业,他支持海外开疆也是为了稍微弥补一下自己未能光复祖业的遗憾,只是他现在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没有精力再考虑海外开疆之事,所以经营鲸州的计划也搁浅了。
而赵仲针这番话又让他从下一代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你觉得我们能实现祖先的伟业吗?”
“启禀皇祖父,大宋国力十倍于辽国,人口十倍于契丹,技术先进,将士用命,之前最大的骑兵劣势也渐渐从鲲州得到解决,我们现在缺乏的是决心,只要君臣子民上下齐心协力,励精图治,敢于用贤能之臣,用勇武之士,充分准备,孙儿相信在二十年内一定能够实现祖先的伟业。”
“说得好!有见地,有勇气。”
赵祯拍拍赵仲针的肩膀笑道:“汝精于骑射,却不知文才如何?”
大学士乔清上前行礼道:“回禀陛下,赵仲针在皇族子弟中才学出类拔萃,书法和文章极好,堪称进士之才。”
赵祯欣慰万分,忍不住长叹道:“朕竟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文韬武略的雄才之孙,是朕失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