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宋蝶刚陪两个孩子用完早饭,张公公就来了,还抬来了几个大箱子。
“张公公,您这是?”宋蝶有些不解。
“夫人昨夜将簪子落在了书房,奴才今儿一早才发现,不过那簪子摔成了两段,殿下命奴才将那簪子拿去给工匠修嵌。为了弥补夫人,殿下让奴才给夫人送些东西过来。”张公公说着让人将那几个大箱子打开。
宋蝶一看,险些晃花了眼,只见里面装满了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且一看就是贡品,光是鸽蛋大小的南珠就装了满满一匣子。
“这如何使得?”宋蝶连忙推拒。
“这是殿下的吩咐,夫人就别为难奴才了。”张公公道。
宋蝶只好暂且收下来,等回头太子来别院了再还回去。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奴才还得去京兆府把刘顺接出来,那小子之前挨了四十大板,也不知道还有气儿没。”张公公道。
宋蝶倒没想到刘管事也被抓进去了,见张公公要走,她突然想起牢里那位毕老大夫,忙唤住张公公,将毕老大夫的事说了,问他能不能将毕老大夫也救出来。
张公公一听是建昌伯将那毕老大夫下狱的,想到这次夫人遭祸建昌伯府也掺了一笔,便应了下来:“奴才一定尽力。”
说完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夫人唤住了,见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不知昨夜我离开后,殿下他……”
张公公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道:“昨夜殿下下了一夜的棋。”
宋蝶听了有些惊讶:“同谁下?”
“殿下是自己左右手对弈。”张公公答。
宋蝶有些愕然,一个人下棋?听起来怎么有些可怜呢。她决定回头去书房借本棋谱看看,等她学会了就可以陪殿下下下棋,省得他想下棋都没人陪。
张公公离开后,宋蝶看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颇有些头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昨夜承了宠,今日才得了这许多封赏呢。
宋蝶让人将这几口箱子暂且收进库里,然后带了些鞭炮艾草去殿春花行,将胭脂铺的封条撕了,用艾草沾水在店里店外洒了洒,又放了两串鞭炮,算是重新开业。
许是因为长安百姓听说了殿春胭脂铺里的脂粉香膏是用宫廷秘方制的,这一开业,生意竟比被查封前还红火。
上午,宋蝶正忙着招待客人,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店前停下,荣安郡主从车上跳下来后,又扶了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下来。
见两人带着奴仆进店来,宋蝶忙迎了上去。
那小姑娘看到她后上下打量了下,然后撇了撇嘴道:“你就是我皇兄养的外宅?看起来也不咋地嘛。”
宋蝶愣了下:“您是?”
一旁荣安郡主介绍道:“这位是九公主,也是太子殿下的嫡妹。”
宋蝶早就听闻太子有一位嫡亲妹妹,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看着倒是玉雪可爱,就是这性子似是有些刁蛮。
既然是公主驾临,宋蝶忙引了她们进内室,又让人送了些调配后的花露进来,九公主一闻就喜欢上了,忙到一旁挨个试去了。
宋蝶松了口气,和荣安郡主分坐在桌子两侧,听荣安郡主开口道:“你早说你是我三哥的女人嘛……”那她就不会也不敢找她麻烦了,也会尽量想办法将她从牢里捞出来。
荣安郡主从小到大就没怕过谁,唯独害怕这位三哥。不过幸好这次她也算帮了宋蝶一把,不然这次她晋王府的官引也要被收了去。
要知道海运来的好东西可不止大食蔷薇水,还有琉璃,那才是日进万金的好东西。要想卖这些东西,得有官引才行,还得将大部分盈利上交给官府。
昨夜,那几家掺和了宋蝶一案的贵族所开的相关铺子连夜被查封,官引也被强行收了回去。唯有晋王府没被波及。
“还要多谢郡主之前相救,不然我少不了要挨一顿板子。”宋蝶感激道,她还是听太子说了才知道之前是荣安郡主及时派人到京兆府,才免了她一顿板子。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沈正青,是他求我救你的。”荣安郡主摆摆手道。
宋蝶见荣安郡主提到沈大人时神色有些不自然,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便试探道:“郡主和沈大人……”
“本郡主跟那个呆头鹅才没关系!”荣安郡主微仰下巴道。
宋蝶有些忍俊不禁,她也没说她和沈大人有关系啊,郡主这是此地无银啊。
荣安郡主很快也反应过来,一时脸色也有些羞红。
宋蝶也没打趣她,只各送了些花露便送九公主和荣安郡主离开了。
朝上,建昌伯因为自家铺子被封官引被没收十分气愤,偏偏太子是以账目不清为由查封的铺子,而自家铺子的账目确实有些问题,辩驳不得。
建昌伯于是将矛头指向太子那外宅,向皇上告状道:“启禀陛下,太子私自将宫廷秘方赐给民间商户,导致如今长安许多百姓都用着和宫里的娘娘公主们一样的脂粉香膏,此举实在有些不妥。臣恳请陛下下旨,将那殿春胭脂铺即刻查封。”
“哦?可有此事?”宁庆帝问太子。
“回父皇,确有此事。”顾玄启将目光转向建昌伯,“敢问建昌伯,宫中之人能用的,黎民百姓为何不能用?”
说到这,他重新看向龙椅上的父皇,铿声道:“父皇爱民如子,泽被众生。长安百姓能用上宫廷秘方所制的脂粉香膏,定然会感念父皇隆恩。依儿臣看,非但不该查封殿春胭脂铺,还应封其为皇商,以示皇恩浩荡。”
宁庆帝闻言微有些犹豫。
顾玄启趁热打铁道:“那殿春胭脂铺近来研制出不输大食蔷薇水的花露,极受长安百姓欢迎,使得大宁日后不必再依赖大食蔷薇水这等外来之物,儿臣以为应当予以嘉奖。”
宁庆帝这才松了口:“便依太子所言。”
皇帝口喻传到殿春胭脂铺时,宋蝶整个人都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跃成为皇商。难道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既然成了皇商,眼下这点规模就不够了,宋蝶于是又置了千亩花田,又买了个大庄子改建为作坊,还扩充了店面。
当然,也第一时间献了一批花露进皇宫。
这日,宋蝶正忙碌着,就听下人来报,说是毕老大夫来拜访了。
宋蝶忙去到正厅见了毕老大夫,一问才知毕老大夫是来向她辞行的。
之前她拜托张公公将毕老大夫从牢里救出来,毕老大夫出来后回家一看,才发现老伴不知何时死在了家中,且一直没被人发现,尸体已然发臭了。毕老大夫原本是游方郎中,带着爱妻游历大半生,直到妻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才定居长安,在回春堂当起了坐堂大夫。可谁曾想,去建昌伯府看了趟诊,就遭了横祸。
宋蝶感念其伤,让人帮忙办了后事。如今后事办完了,毕老大夫决定扶柩还乡,送老伴叶落归根。宋蝶挽留不得,只好送了些盘缠,同毕老大夫道了别。
因着毕老大夫这事儿,宋蝶心情莫名有些烦躁,便去到前院书房照着棋谱琢磨怎么下棋。
还别说,这一下棋,便心平气和了许多。难怪那夜太子一个人下了一夜的棋,想必也是被她气得心情烦躁吧。
顾玄启到别院时,看到的就是宋蝶认真下棋的模样。他觉得颇有些新奇:“夫人何时学的弈棋?”
“近来新学的,殿下可要同妾身比试比试?”宋蝶问。
顾玄启见她满脸自信,便一撩袍摆坐在了她对面。然而,他很快就后悔了。
只因小妇人棋艺不如三岁稚童不说,棋品也同三岁小儿一般,动辄就要悔棋。
但见宋蝶丝毫不自知,还下得兴起,顾玄启只好忍了下来,还得时刻费心思不留痕迹地让着她。直到晚膳时间到,顾玄启才急忙让张海撤了棋盘,顺便抹了把冷汗,跟小妇人下盘棋,简直比他自己左右手对弈还要难上百倍。
宋蝶却觉得与太子对弈比她之前练习时自己下棋有趣多了,决定以后多陪太子下几盘棋。
用完晚膳,宋蝶想起上次那几箱赏赐,便试探道:“殿下上次让张公公送来的那几箱赏赐,妾身实在受不起,还望殿下能收回去。”
顾玄启瞥了她一眼,道:“那是给东宫门客的节礼,不独你一个人有。”
宋蝶怔了下,这不年不节的,哪儿来的节礼?离最近的中秋节也还有段时间呢。
知道那几箱东西还不回去了,宋蝶不再多言,只道:“还未感谢殿下帮妾身成为皇商,殿下大恩,妾身实在难以为报。”
“若非你能制出那花露,父皇也不会封你为皇商。这是你自己的本事,不必谢孤。”顾玄启淡声道。
宋蝶心想,她能制出那花露也是多亏了殿下的支持,便主动邀请道:“院中湖里的莲花开了,殿下可要一道去赏莲?”
那夜太子说要等到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可怎么才算心甘情愿?又要到哪一天才能心甘情愿?
她想来想去,所谓日久生情,感情是要靠培养的,所以她才主动邀请太子一起赏莲。
小妇人主动相邀,顾玄启自然不会拒绝。到了湖心亭,他一眼就看到湖面上的一株并蒂莲,他唇角微扬:“你叫孤来,就是为了让孤看这株并蒂莲?”
宋蝶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株并蒂莲,明明她上次来时还没看到这株并蒂莲。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并蒂莲罕见,一定是殿下福泽深厚,才让这湖中生出并蒂莲。”
“孤怎么觉得,是有夫人在,令这别院阴阳调和了,才生出这并蒂莲?不然以前怎么没见这湖中长过并蒂莲?”顾玄启愉悦道。
宋蝶脸色红了红,忙转移话题道:“离得这么远,看得不甚清晰,要不划船过去看看?”
“也好。”顾玄启应道。
两人于是划了船过去,宋蝶还顺手摘了几个莲蓬剥了吃,等划到并蒂莲附近,宋蝶正要凑近看,就听太子喊了句“小心”,同时被太子一把扯到身后,下一瞬,就见一道寒光闪过。
眨眼间,太子已和刺客过了几招,所幸太子武艺高强,一掌将刺客劈进水中,侯在湖边的护卫听到动静迅速赶了过来,将刺客生擒下来。
顾玄启将宋蝶送回后院,加派了些高手护卫,才亲自提审了那刺客。
一审才知竟是建昌伯怀恨在心派来的,顾玄启冷笑了下,不过是封了铺子收了官引便敢派人刺杀,这建昌伯当真是活腻歪了。
隔日,宋蝶就听到建昌伯府被满门抄家下狱的消息,她感到十分解气,若非建昌伯,毕老大夫也不会和爱妻阴阳两隔了。
却说建昌伯此时被关在大牢之中,整个人都有些懵。刺客确实是他派的,但却是派去杀太子那外宅的,能让太子伤心难过便是给太子一个教训。毕竟他还没胆大到派人刺杀当朝太子,他又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但这话他现在怎么说都没人信了。究竟是谁,竟收买了他派出去的刺客?真是好一出借刀杀人!建昌伯气愤不已。
拜建昌伯所赐,宋蝶现在每次出门,都必有两个高手护卫跟着,不然的话,太子根本不让她出门。
这日,她去郊外巡视花田,检视作坊,却意外遇到沈大人,忙就上次之事向他道了谢,道完谢她略有些尴尬。毕竟之前她还同他说自己和太子并非他想的那种关系,后来太子就当众将她从京兆府抱了出去。
“夫人近来可好?”沈正青笑容依旧清润。
“都好,只是成为皇商后略忙碌了些。”宋蝶道。
“夫人还要多注意身体才是。”沈正青关怀道。
宋蝶见他眼中除了关心还有些藏不住的情意,觉得自己实在不值得他继续惦念,便提醒道:“大人何不珍惜身边人呢?”
沈正青愣了下,意识到她说的身边人是谁,一时苦笑道:“在下与郡主万无可能,夫人就别取笑在下了。”
“荣安郡主对沈大人另眼相待,为何没有可能?”宋蝶不解。
“所谓姻亲,自来门当户对。郡主身份高贵,在下不敢高攀。且在下对郡主并无男女之情。”沈正青解释道。
宋蝶不好再多说,等忙碌完回到城中别院,想起沈大人那句门当户对,她不免有些感伤,她自己和太子,又何尝不是门不当户不对呢?她和太子站在一起,绝不会是并蒂莲,因为,太子若是高洁之莲,她便只是莲叶下一团水草。
或许,这就是她一直无法真正心甘情愿的原因。
顾玄启来到别院,便看到宋蝶坐在湖心亭望着湖面出神。
顾玄启刚才听护卫禀报说宋蝶白日里遇到了那沈正青,便以为她是在想那姓沈的,忍不住面色微沉道:“想谁想得这般出神呢?”
宋蝶回过神,一看太子的脸色就知道太子又开始吃醋了,毕竟有那两个护卫跟着,她也没想自己的行踪能瞒过他。
“妾身想的人,自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宋蝶说完嗔了他一眼,回后院去了。
顾玄启摸摸鼻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自找没趣。不过,她刚才是承认了在想他?
宋蝶现在决定谁都不想,既然门不当户不对,就想办法缩小这差距,哪怕只能缩小一丁点,她在太子面前也能多那么一点底气。
她先在西市开了家分店,又去邻近的州府开了几家分店。但再远的,就没法过去了。一来路程遥远不甚安全,二来她也不能扔下两个孩子太长时间。
正苦恼着,朝中就发生了一桩大事,解试将近,皇帝今年决定破例派几名成年皇子去各州府当监考官,这等于给了几名皇子广收门生的机会。
其中,二皇子蜀王因为体弱被派到相邻的河东道,四皇子裕王被派到淮南道,五皇子秦王被派到江南道,八皇子齐王被派到山南道。唯独太子,被派到最偏远的岭南道。此消息一出,着实令人震惊,甚至有人怀疑太子是否失了圣宠?
岭南在前朝还只是茹毛之地,本朝虽因海运通了商,略富裕了些,但文化底蕴是没有的,太子被派到岭南监考,别说是广收门生了,怕是连举子的名额都凑不够。
宋蝶问了太子才知道,出现这个结果,很有可能是那些皇亲贵族从中捣了鬼。毕竟太子之前数次触动贵族利益,无论是鬼市之事还是官引之事,都惹恼了一些贵族。上次将建昌伯府抄家,更是让一些贵族觉得他对贵族过于狠辣,因而借此次监考之事给他一个教训。
这几次的事恰巧都与宋蝶有关,她既愧疚又为太子打抱不平:“他们这摆明了是报复,殿下可是堂堂太子,他们怎敢这般欺负您?皇上呢,皇上就这般看着他们报复于您吗?”
顾玄启有些沉默,虽然此事是那些贵族从中捣鬼,但若无父皇钦准,他们也不敢捣鬼。说到底,是他这段时间行事太露锋芒,惹了父皇不快。他这位父皇,最擅长的便是帝王权衡之术。他露了锋芒,父皇便压一压他的风头,抬举下几位皇弟同他对抗。
若有一日,父皇不是压他锋芒,而是捧杀他,他才应该感到害怕。
“你不是想南下开分店,正好随孤一起南下,孤也可护你周全。”顾玄启提议道。
宋蝶见自己气愤了半天,太子却不当回事,一时喉咙都有些冒烟,忙倒了盏茶一口饮尽,才道:“妾身若沿途开分店,定要耽误许多时间,怕会误了殿下的行程。”
“无妨,离解试还有段日子,孤提前出发便是。”顾玄启道。
宋蝶一琢磨觉得可行,她若自己南下,便是雇镖队也未必能护卫安全,跟着太子南下,有侍卫护送,确实安全许多。
宋蝶于是将长安的两家店交给掌柜照看,花房的花有花匠打理,再拜托师父定期过来照看一下也没问题。只是两个孩子不可能留在别院,便准备一起带着南下,而带着孩子便意味着要多收拾许多行李。
宋蝶精简了又精简,最后还是收拾出三大车行李,再加上要带的货物,那可真是车队浩荡。所幸他们此次还是走水路南下,因而专门雇了艘货船装载货物。
听说岭南之地夏季极热,蚊蝇也多,宋蝶还专门带了许多驱蚊的草药。怕两个孩子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她还带了许多治各种常见之症的草药。所幸随行有位太医跟着,倒不怕在船上生了急症无人看诊。
由于太子提前出行,时间还算宽裕,一路南下时,宋蝶除了在一些州府停靠开设分店,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游山玩水。
之前来京时,因为赶时间,很多风光都只是匆匆一瞥。这次却能慢慢欣赏山河美景。
看多了大好风光,宋蝶觉得自己心胸都开阔了许多,胸中的郁闷也都一散而空,她不再执着于什么门当户对,也不急着多开几家分店,只想着等孩子长大后,她或许也可以学毕老大夫那样游历山河。
在牢里时,她听毕老大夫讲过许多游历时遇到的趣事,觉得甚是有趣,也十分向往。
这日,是中秋节,船正好经过潭州,一行人便在潭州下了船,一进城就发现城中人心惶惶。
到了客栈,找伙计一打听,才知道城中近来每逢月圆之夜都会有恶鬼索命,还专索俊俏郎君的命。今夜月圆,又是中秋节,那恶鬼必定还会再出来。
宋蝶一听就觉得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不然都当鬼了,还能分得清郎君俊俏不俊俏不成?
不过,就算是有人装神弄鬼,宋蝶也不免为太子感到担忧,因为她相信,整个潭州城都不会有比太子更俊的郎君。
顾玄启注意到宋蝶的眼神,抬手敲了她脑门一下:“你这是什么眼神?恶鬼就算来了,孤也定让它有来无回。”
宋蝶捂着脑门不敢说话,心下却腹诽,那恶鬼既然能多次犯案还没被人抓到,定然是有些非同常人的本事。
腹诽归腹诽,有护卫护佑,宋蝶并没有太担心。
然而到了夜里,宋蝶突然被张公公敲门唤醒,说是太子殿下突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