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启拿着本‘古籍’去往后院,远远地就看到宋蝶坐在树荫下的竹椅上,摇着芭蕉扇颇为惬意,不远处用土堆木板架了个斜坡,棠棠和藤儿一前一后从斜坡上滑下来,玩得不亦乐乎。
见宋蝶一边吃樱桃一边看两个孩子玩耍,一脸的幸福满足,仿佛对她而言,这样平淡惬意的养娃生活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突然,棠棠从木板上滑下来时滑歪了两手着地摔到地上,当即哇哇大哭起来,只见宋蝶立马从竹椅上起来奔了过去,用帕子擦了擦棠棠的手,还用嘴吹了吹,安抚道:“娘呼呼就不痛了。”
一旁藤儿见此也学着宋蝶,在棠棠另一只手上吹了吹,棠棠这才渐渐止了泪。
见宋蝶带着两个孩子到竹椅上坐下,帮他们擦了擦汗,又喂了几颗樱桃给他们吃,哄的他们脸上带了笑,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顾玄启有些想笑,看来对她而言,养娃也不是那么轻松惬意。
顾玄启大步走过去,将古籍递给宋蝶,见宋蝶明明想立马回屋翻看,又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便主动道:“孤帮你看着他们,你回屋看便是。”
宋蝶犹豫了下,想着有奶娘秋篱她们在旁边看着,应该不会有事,便拿着古籍回了屋。
顾玄启跟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想了想决定教他们习武,免得轻轻摔一下就嚎啕大哭。而练武的第一步,自然是扎马步了。
顾玄启于是给两个孩子摆正扎马步的姿势,自己则坐在竹椅上,惬意地吃起樱桃来。
见棠棠只站了一小会儿就有些摇摇欲坠,顾玄启故意道:“坚持不到半个时辰,就没有糖糕吃。”
糖糕是棠棠的最爱,他瘪了瘪嘴又继续扎起马步来。
倒是藤儿,站得稳稳当当,一看就是个有毅力的,顾玄启暗自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碟中的樱桃就被顾玄启吃完了,他正要唤人再上些来,就见一个脸生的仆妇送了一碟过来,顾玄启随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却见那仆妇不但不退下,还在他眼前来回晃悠。
顾玄启面色微沉,一旁张海察言观色,立马让人将那仆妇拉了下去。
这仆妇却不是别人,正是朱娘子,她见宋蝶让人送樱桃到院中,便借口休息下眼睛帮忙将樱桃送了过去,近距离一看,这房主果然英俊非凡,还自带一股迫人气势,想来身份应当尊贵无比。
朱娘子自诩有几分姿色,不过比宋蝶年长几岁,因而故意在房主面前晃悠了两圈,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谁知注意力没吸引到,反倒被人当成仆妇拉了下去,气得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一天下来,朱娘子没敢再搞小动作,只暗中观察了下,见午膳时,宋蝶是带着两个孩子和那房主一起用的。这就更让她确信了,宋蝶就是那房主的外室。
傍晚,朱娘子做完今日的绣活,正要归家,却见外面突然下起大雨来,她拒绝了宋蝶的挽留,只借了把伞便准备离开。不过,她没走多远,就一不小心摔到了地上,衣裳都粘了泥水,只好调头回去跟宋蝶借了身衣裳,见宋蝶再三挽留,便松口留下在客房住一晚。
入夜,正值夜深人静时,朱娘子悄悄从客房出来,撑了伞一路去到前院,走到门口有下人守着的正房,推开门走了进去……
前院闹出动静时,宋蝶带着两个孩子睡的正熟,刘顺来后院请她,她才被采南唤醒,知道出了事,忙穿好衣裳去了前院。
一到前院,就看见朱娘子口吐鲜血趴在廊下,宋蝶大惊:“朱姐姐,你怎么了?”
“宋妹子,救救我,救救我……”朱娘子有气无力道。
一旁张海见此连忙出声道:“夫人,您还是先进去看看殿下吧。这妇人意图不轨半夜溜进殿下房间,殿下他……”
宋蝶没等他说完就匆匆走进正房,见太子面色不虞地坐在床上,忙检查了下他全身上下,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朱娘子跟上次的林妙娘一样是刺客,吓死她了。
顾玄启想到刚才那仆妇穿着宋蝶的衣裳进来,他虽第一时间有察觉,却以为她是宋蝶,直到她摸了他的手,他才意识到不对,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张海,你如今这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什么猫猫狗狗也敢放进孤房间!”顾玄启怒斥道。
“奴才知错,奴才是误以为她是赵夫人才……奴才罪该万死,听凭殿下责罚。”张海跪到地上认错,其余伺候的也跟着跪到地上。
宋蝶一时有些愧疚,若非她借了身衣裳给朱娘子,张公公他们也不会误以为朱娘子是她。
“殿下,这事儿都怪妾身,是妾身引狼入室,还借了衣裳给朱娘子,不怪张公公他们。”宋蝶帮张公公他们说了句话,又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朱娘子她,没对您做什么吧?”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刚结交一个绣娘当姐妹,竟然就是个意图不轨的。
顾玄启见宋蝶求情,便抬手挥退他们,张海等人连忙退下,并将廊下的朱娘子拖了下去,免得再碍殿下的眼。
见人都退下了,顾玄启才有些难以启齿道:“她,摸了孤的手。”说完伸出左手,露出手背上起的红疹子。
宋蝶从殿下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委屈,又见殿下手上的红疹子有些吓人,不免吃了一惊。之前只听萧大人说过太子被‘不洁’女子触碰之后起红疹子,今日见了才知道竟真的有这样的毛病。
“这可如何是好?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宋蝶有些着急。
“不必了,架子上有药,擦点药就行。”顾玄启道。
宋蝶忙从架子上找到药,又用帕子沾了热水,帮殿下将手擦干净,取了药均匀地涂到手背上。
顾玄启见小妇人涂完药还捉着他的手不放,眼圈微红很是心疼的样子,他正要收回手说无甚大碍,就听她低声问了句:“疼吗?”
鬼使神差地,顾玄启说了句:“要呼呼。”
宋蝶惊讶地抬起头,棠棠这样的小孩子摔伤了才要呼呼,太子这么大个人了,怎会……
见太子脸色隐隐有些发红,完全不同于平日的面不改色,宋蝶头脑一发热,竟真的低头在太子手背上吹了吹,吹完她就觉得羞臊得不行,一扭身跑了出去。
等跑回后院房间,她用手捂住发烫的脸,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真的将太子当成小孩子一样呼呼了。
前院,顾玄启唇角微翘,明明没吃糖,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以至于手上的红疹子也没那么痒了。
翌日,宋蝶没见到朱娘子,她也没问,太子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朱娘子意图不轨自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她无需管也管不着。
她另外找了绣娘订做香囊,却不再将人往别院里带,谁知道会不会又遇到个心怀不轨的。
她将白牡丹香丸送到花行里,连同香囊一起售卖,才卖没多久就被一抢而空,很是赚了一笔。
宋蝶于是按照古籍里的配方,开始研制脂粉香膏和其它香味的香丸。
这日,她正磨水粉呢,师父就过来了。
任老伯得知她这段时间都在忙脂粉香膏的事儿,当场斥了句:“不务正业!”
宋蝶有些心虚,却还是辩解道:“徒儿已经接好了许多株牡丹,只等来年开花,并没有真的忘了本行。”
任老伯哼了一声,跟着她去花房看了看,见她大多数接的是五株以下,但还接了六株九株甚至十多株牡丹,惊得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宋蝶见师父眼睛瞪得溜圆,白胡子还直抽抽,不禁纳闷道:“师父,你怎么了?可是徒儿接的不对?”
任老伯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劣徒,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怕是真以为他是末流接花工,觉得一株牡丹上接五枝算不得什么,竟胆大到在一株牡丹上接了十几枝!这如何能存活得了?按他以往的经验,一株上接五枝已经是极限了。
任老伯回头便将此事禀报给了太子,提前声明那牡丹若是活不了不能怪他,毕竟是太子非要说他是末流接花工,才导致了这样的误会。
谁知太子听了之后,竟勒令他竭尽全力让那牡丹存活下来,任老伯没办法,只好隔几日就来别院帮忙打理照看那几株牡丹。正好他也想看看,这接花之术能否突破极限。
宋蝶不知其中内情,只当师父是怕她养不好牡丹才来帮忙照看,便没多想。
有师父帮忙打理花房,宋蝶便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研制脂粉香膏上。
第一批制出来后,她先自己试用了下,还给采南她们试用了些。发现效果十分不错且没有副作用,才放到花行去卖。
许是这些脂粉香膏确实好用,很快就打开了销路。殿春花行的脂粉香膏也渐渐有了名气,宋蝶于是赁下左右两间相邻的铺子,扩充了店面。左边那间卖脂粉香膏香丸,右边那间卖花糕花茶。
又雇了别院后厨的人帮忙做花糕花茶,让他们闲暇时能多赚些银子。还雇了些没找到活计的狐女猫女做脂粉香膏香丸,工钱也给得比别处高些。
不过,关键的方子宋蝶还是握在自己手中,一些关键之处也由宋蝶亲自调配。
宋蝶为了打出名气,一应包装都是定制的,且都印上或是刻上殿春二字。
一时间,殿春花行,殿春糕点铺,殿春胭脂铺,生意都红红火火,每日入账的银子也十分可观。
生意一红火,就少不了眼红来找茬的。
一个泼皮捂着肚子进来叫骂:“他奶奶的,你们家糕点是不是有毒?老子吃了你家的糕点就开始肚子痛。你们家掌柜的呢,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宋蝶正在花行二楼,听到动静,连忙下楼,进到糕点铺,赔笑道:“不知客官是吃了鄙店的哪种糕点才腹痛的?”
“老子一样吃了一点,老子哪儿知道是一种有毒还是样样都有毒?”泼皮大声道。
这是存心来闹事了,宋蝶给采南使了个眼神,让她去找郝冬过来。太子殿下之前便让人安排了郝冬到京兆府做衙役,且正好分管这一片。
“客官既然腹痛,不如我让人送你去医馆看看,让大夫看看究竟是吃什么坏了肚子,也好对症下药。”宋蝶微笑道。
“老子就是吃你店里的糕点才吃坏的肚子,还看什么大夫!大家快来看啊,殿春糕点铺的糕点有毒,掌柜的还死不承认!大家以后都别买她家糕点了,还有她家脂粉香膏,说不定也有毒,用的时间长了脸会烂掉的……”
宋蝶见这泼皮胡搅蛮缠,当即冷下脸来:“话可不能乱说,你没有任何凭据就污蔑我店里的糕点脂粉有毒,就不怕我将你告上公堂?”
“见官就见官,老子还怕你一个奸商不成?”泼皮蛮横道。
宋蝶正拿这泼皮没办法,就见沈大人从门外走进来,冲泼皮拱了拱手道:“这位好汉,在下看你印堂发黑,怕是中毒已深,再不看诊,恐怕就真的药石无灵了。”
“你胡咧咧什么,老子压根没吃……”泼皮说到一半连忙住了嘴。
这时,采南带着郝冬匆匆赶了过来,郝冬直接上前将泼皮扣住:“好你个泼皮,没吃这家糕点也敢来闹事,走,跟本差回衙门交待清楚!”说完便将泼皮带回了衙门。
围观众人见闹事的泼皮被带走,便纷纷散开了。
宋蝶松了口气,冲沈大人拱手道谢:“刚才多亏沈大人诈了那泼皮一下,才让那泼皮说漏了嘴,今日之事才能轻易解决,妾身在此多谢沈大人了!”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言谢!”沈正青说完,又道:“不知在下可否请夫人用顿膳?”
宋蝶有些讶异,忙道:“沈大人帮了妾身大忙,理应由妾身请大人用膳,不知大人何时有空?妾身也好提前订酒楼。”
“在下已在附近酒楼订了雅间,夫人若肯赏光,现下便可移步过去。”沈正青道。
宋蝶见已近午时,便跟着沈大人去了酒楼。
一路上,她都在猜测沈大人究竟有什么要事同她商量,才特意订了酒楼请她用膳。
等到了酒楼,一顿午膳快要用完时,才见沈大人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宋蝶打开纸一看,发现是西市一处两进宅院的房契,而房主正是沈大人。
“沈大人这是何意?”宋蝶不解。
“在下自知家资不丰,只有西市两进宅院一所。年俸不高,一年只有二十七两银,九十石粮。但若夫人愿意嫁给在下,在下愿将房契和年俸尽数交给夫人,余世必将爱护夫人,不叫夫人受半分委屈。”沈正青嗓音清朗,眸色清明,笑意清润,虽是说的求娶之言,却神色坦荡,没有丝毫害羞之意,唯独耳后一抹红出卖了他。
宋蝶拿着房契的手顿了下,她万万没想到沈大人今日请她用膳是为了求娶她。可她和沈大人分明没打过几次交道,他是何时对她起的心思?
扪心自问,沈大人虽家资不丰,年俸不高,但他年纪轻轻就已是从六品员外郎,人也清隽温润,对她一个寡妇而言,能嫁给他算是高攀了。
但宋蝶心里清楚,自己和他并无可能。太子眼下虽未强迫她,纵容她当东宫门客,却绝不会允许她另嫁他人。
且宋蝶心里已经有了太子殿下,虽因种种顾虑不敢进东宫,也不敢和太子更进一步,但她做不到心里藏着太子却另嫁他人。
宋蝶于是将房契递还给沈大人,抱歉道:“沈大人之意,恕妾身不能接受。”
“在下可否知道原因?”沈正青掩下失落问道。
“妾身一介寡妇之身,膝下已有两个孩儿,余生只盼能将两个孩子平安养大,并无再嫁之意。”宋蝶解释完,又道:“以沈大人的人品,当值得更好的,妾身在此恭祝沈大人早日觅得娇妻,一生美满。”
说完,宋蝶起身告辞,既无希望,便该少些牵扯。
旁边雅间,荣安郡主冷笑一声:“还道他那般抠搜之人怎么舍得花银子来酒楼订雅间,原来是为了求娶一个寡妇,还巴巴地把房契奉给别人,这下好了,直接被人家给拒绝了。当真是个傻子!”
听到隔壁雅间的门再次打开,荣安郡主连忙开门出去,却只看见沈正青失魂落魄的背影。气得她想再去广阳伯府把赵翔那厮再拎出来抽打一顿。
宋蝶并不知道自己拒绝沈大人的话被荣安郡主全程听到了,她既已决定不再嫁,便需赚更多银子傍身。
今日虽有泼皮眼红找茬,但但凡做生意,难免遇到这种事,她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眼下生意虽红火,宋蝶依旧琢磨着如何赚更多银子。
之前开胭脂铺时宋蝶去别的铺子暗中考察过,发现卖的最贵的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香膏香丸,而是一种来自大食的蔷薇水。
大食距大宁极为遥远,蔷薇水都是通过海路运来,因而极为稀少,小小一瓶便价值十金,只有豪门贵族才用得起。
宋蝶于是咬咬牙花重金买了一瓶蔷薇水回家研究,发现这蔷薇水其实是纯度极高的花露。
若是她能制出这蔷薇水,哪怕纯度没有那么高,也必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发现了这么个巨大商机,宋蝶便开始想法子研制这蔷薇水。
宋蝶从前偷看过别人酿酒,她想来想去,觉得制花露跟酿酒差不太多,便定制了一套酿酒的器具,一个人在小厨房捣鼓。
这日,顾玄启出宫来到别院,刚到书房坐下,准备让人将宋蝶唤来,就听见后院‘砰’的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炸掉一般。
他当即起身,大步往后院走去,见正院冒出一股浓浓青烟,便使了轻功加速赶了过去。
到了正院,见一众奴仆正焦急地围着起火冒烟的小厨房,却又不敢靠近,采南秋篱准备往里冲却被人拦住了。
顾玄启心道不好,忙问:“谁在里面?”
采南见太子过来了,哭喊道:“是夫人,夫人一个人在里面!”
顾玄启心下一沉,抬脚便要进去,却见浓烟中小妇人一边咳嗽一边冲了出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青灰,像只刚从灶灰里爬出来的小花猫。
顾玄启松了一口气之余,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不过几日没来,她竟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她这一天天的,都在捣鼓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家快退远些,小心待会儿还会再炸。”宋蝶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让大家退远一点。
见众人纷纷远离小厨房,宋蝶也赶紧跑远了些,却一不小心撞到一堵墙。
一抬头,发现是太子殿下,她讪讪地笑了两下:“殿下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小厨房‘砰砰’地连炸好几下,宋蝶只觉脚下一轻,就被太子揽着腰拎到了院外。
宋蝶脚落了地,本想跟太子解释两句,突然想起棠棠和藤儿不知在何处,一时焦急起来,好在不远处奶娘带着两个孩子匆匆从园子里赶了回来,宋蝶忙迎上去,把两个孩子先带到偏院安置,免得正院小厨房还会再炸。
“娘,你是不是悄悄去滚泥巴了?怎么一脸的灰?”棠棠指着她的脸笑嘻嘻道。
宋蝶伸手在脸上摸了下,果然摸到一手的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以什么面目出现在太子面前,难怪太子刚才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奇怪。
等安置好两个孩子,正院小厨房也彻底炸成了废墟,所幸没有人受伤,火也灭掉了,便吩咐下人把院子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则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裳去前院向太子赔罪。
赁了别人的院子却把别人院里的厨房给炸掉了,实在有些荒唐,少不得要多赔些银子,再好好道个歉。
宋蝶一路想了好些道歉赔罪的话,可到了前院书房见到太子后,却一句也没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