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生与死

《太平广记》载，长安尉裴龄在游观地府返回阳间时，阴吏向他索要金银钱各三千贯。

裴龄无奈：“京官贫穷，实不能办。”

阴吏答：“金钱耳，是阳间黄纸钱。银钱者，阳间白纸钱耳。”

裴龄喜曰：“若求纸钱，当亦可办，不知何所送之？”

吏云：“世作钱于都市，其钱多为地府所收……”

这则故事在人间广为流传，于是乎，为死者烧纸钱的风俗自唐朝开始兴起，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普遍，直到今天。

只不过，新朝建立的第一个中元节，显得格外冷清，百万户人家，竟看不到一个百姓出门烧纸钱。

太阳病恹恹的挂在半空中。

此刻，时辰刚过正午，本来还算平静的城市，突然刮起了阵阵阴风。

与此同时，淡淡的白雾缓缓升腾，在空气中快速弥漫，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皇城正上方。

陆离脚踩一朵祥云，注视着怪异景象，不为所动。

“黑山是想直接攻破金陵城？”

“不太可能，此地王气浓郁，又有人道大势镇压，哪怕是万年老妖，十成本事也发挥不出九成，更别提它麾下的厉鬼了。”

众人低声交流着。

“声东击西而已。”

旁边，陆离一语道破真相。

为了这一刻，他等待了小半年，不断做着准备——

如今，地煞术已学会大半，虽不敢说精通，但也入了门，与人争锋时，可以使用的手段极多。

除此之外，天罡大神通也略有涉及。

最初掌握的【大小如意】，眼下已经练习到登堂入室的境界，不仅可以施展法天象地，化身为巨人，也可以缩小体型，变得比蝼蚁还要小，而隐匿气息以后，哪怕是同境界的人，都无法察觉到端倪。

由于【指地成钢】这门大神通上限不高，因此，入门更加简单，陆离现在一指点下去，可以禁止千年老妖使出的土遁，以及地行之术，即便是万年老妖，应该也能够困住片刻。

而【花开顷刻】这种涉及时空的法术，其实最难入门，哪怕陆离勤加苦练，目前也只局限于让植物快速生长，或者瞬间凋零。

至于他当下脚踏祥云，站在空中的手段，是这段时间里刚领悟出的唯一一门大神通。

【腾云驾雾：朝游北海暮苍梧，乃飞举之功】

如此一来，陆离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他既可以用地煞中的御剑术实现快速飞行，也可以脚踩祥云，像是神仙般超然物外。

当然，就现阶段而言，前者更加实在，毕竟，与劲敌交锋时，利用御剑术飞行会更加迅捷。

“雒阳附近的北邙有异动。”

这时候，高谦突然开口。

在场众人中，绝大多数都担任神职，而他正是雒阳城隍。

而邙山……

有诗证曰：

雒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白峨峨。

朝朝暮暮人送葬，雒阳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谁家柱下石。

山头松柏半无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纸钱，乌鸢作窠衔上树。

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

此处乃是世间最有名的葬地。

除却历代帝王以外，商代伊尹、伯夷、叔齐，东周的苏秦、张仪，乃至杜甫、狄仁杰，等等名留青史的人物，悉数埋葬于此。

坟墓一层叠着一层。

粗略估计，北邙埋葬着近百万具尸体，从上古到近古，且大部分是王公贵族、文人墨客。

“各位请看。”

不等陆离操控灵王法身，使用那面可以监察天下的玄光镜，高谦直接施展法力，将那边景象显化出来。

雾气浓郁。

视野受限。

漫天未烧尽的冥钱、黄纸，在空中来回飘荡，像是有看不见的鬼魂在追逐、抢夺一般。

“自从穿越以来，我看到过的人，还没有画面中片刻见到的孤魂野鬼多。”杜克语气夸张。

“自从新朝建立以来，便没有鬼魂进入冥府，都被各地城隍给收容了。”

陆离提醒道：“看护好附近百姓，免得被它们袭扰。”

这群从阴间跑出来的野鬼，恐怕来者不善，因为那里是黑山的地盘……

正想着，杜克又道：

“不对劲，金华府也有类似情况。”

话落，跟高谦一样，他运转法力，将那边的景象投射出来。

兰若寺。

山门虚掩，内里杂草丛生。

天王像、佛像，纷纷倒在地上，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

一棵枯死的参天槐树立在不远处。

它就是树妖姥姥。

昔日，杜克派出城隍法身前来问讯，顺便与燕赤霞交流。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那个佛、道、武三修的大胡子，只同意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跟他交换其它法术。

可惜，杜克嫌弃秃驴的神通，勉为其难地换了，而他本人并不修炼，只当做是自身底蕴，往后有机会再传给别人，谋取一点好处。

而树妖姥姥死鸭子嘴硬，说什么都不肯透出半分关于黑山的情报，见它态度坚定，杜克也不手软，当即就将之给打杀了，并取走老妖孕养千年的树心。

现如今，寺院内忽然刮起漫天邪风，尘土四处飞扬，尤其是已经死亡的老槐树下，枯枝残叶疯狂涌动，像是受到什么未知存在的召唤。

“桀桀桀～”

“姥姥我终于又回来了。”

突然间，本来枯萎的老槐树重新焕发生机，枝叶剧烈摇晃，既像是在手舞足蹈，又像是在仰天咆哮。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此人男相女装，嘴唇如同血液般鲜艳，头戴明朝妇女间最为流行的攒珠髻，身穿暗金色直领大袖衫，下面则系着百褶长裙。

不男不女、不阴不阳，浑身散发着一股妖异的森森鬼气。

“怪不得树妖姥姥当时不怕死，原来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黑山老妖能让它复活。”

杜克恍然大悟。

“北邙、金华，两处地方相距数千里，且都有动静，黑山这手声东击西，真是……”

赵峰无奈道：“老奸巨猾。”

活了上万年，见过大风大浪，怎么可能没点心机？

正因为如此，陆离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沉声道：

“它料定咱们会注意到发生在两地的异象，也算准咱们会在中元节动手，这般手段…想要分割战场罢了。”

“既然如此。”杜克瞬间会意，看向众人道：“树妖姥姥所在的金华，自古以来有名的葬地北邙山，以及金陵所在的应天府。”

“各位，三选一吧。”

正如黑山预料的那样，陆离等人势必要将其诛杀，哪怕知道它提前设下了局，依旧义无反顾往里面钻。

“我去金华。”

“兰若寺，好大的名头，进入聊斋世界不去那里走一趟，确实心有遗憾。”

“作为金华府的父母官，自然得回去一趟。”

杜克的话令前面那些人感觉心安，毕竟，除了陆离以外，他就是所有人中的战力担当。

紧接着，他又看着陆离，意有所指道：“三分之一的几率，假如真撞上了，我尽力极限一换一，等回去以后，记得请我吃大餐。”

“嘿嘿，也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礼物。”

闻言，众人脸上浮现出笑容。

“好。”

陆离点点头，又道：

“金陵这边不需要人留守，近有灵王法身、文武判官、牛头马面、各司将军，远有长江龙神。”

“另外，象征王朝大势的气运真龙，以及镇国神器皆可保国都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众人心中了然，不是三选一，而是二选一。

北邙！

下意识地，有人看向北方。

“出发吧，黑山老妖乃是冥府大妖，轻易不能离开阴间，唯有中元节，鬼门关大开之日，才能肆无忌惮的出手。”

陆离收起云朵，背后腾起一道剑光，这是一柄龙泉宝剑，通体由太乙精金铸造而成，上面还刻着蜀山剑派特有的加持符文，乃此方世界不可多得的攻伐至宝。

当然，它远不及藏在体内乾坤中的紫薇帝剑。

这是陆离的底牌，不可轻易示人。

而剑光两侧，无数道流光紧随其后，如陨石般划破长空。

此情此景，留守在金陵的道家各门派高人心中颇不是滋味，既无奈又庆幸。

倘若自身道行够高，便有资格追随圣上了，不过，一想到对手是盘踞冥府的万年老妖，又庆幸自己能够多活几百年，不必担心身死道消。

对于这群老道长而言，死后魂魄受封城隍，确实不错，但那属于鬼仙之流，五仙中最下等的存在，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于阴中超脱，虽不入轮回，却难返蓬瀛。

因此，他们想趁着寿元充足，尝试证得地仙之位，如果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做鬼仙也不迟。

皇城最高处的塔楼。

清风在妹妹月池的搀扶下，远眺北天，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声来。

她清楚，陆离能听到自己说话，因为此地有灵王分身坐镇。

不过，大战当前，还是不要让其分心为好，况且，清风心里清楚，夫君早就知道此事了，比御医还要早。

“大佬，为何不等下一个中元节再动手呢？”

赵峰满身佛光，站在七级浮屠顶端，紧紧跟着陆离，好奇道：

“再不济，晚几个月，等孩子出世动手也好。”

“毕竟，杀了黑山、平定冥府动乱以后，咱们回归的日子就可以掰着手指头数了。”

一个人体内传出两股心跳，能是怎么一回事？

连赵峰等人都能看出来，更别提陆离本人了，他甚至特意为此翻阅了生死簿，确认无误之后，瞬间被一股奇特的感情所笼罩。

倒不是惶恐。

陆离觉得，自己能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他是感觉奇妙，自己穿越诸天，经历了大风大浪，而今有一条小生命突然降生。

羁绊、牵挂……

诸多情感交织在一起，促使陆离迫不及待的动手，他要尽快扫清一切阻碍，给孩子留下一个没有任何隐患的伟大王朝。

“这孩子一年半载出不了世。”

由于关系较为密切的缘故，陆离便将真相告诉了赵峰。

“哪吒？”

赵峰本想惊呼，可他心中有分寸，最终硬生生克制住了。

对于这幅场景，陆离见怪不怪，当初杜克贱兮兮找过来，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当干爹，结果，得知孩子需要在母亲体内待满三年，方可出世，瞬间脱口而出一句：

“三坛海会大神哪吒？”

对于孩子为何要孕育这么长时间，陆离在生死簿上找到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只有孩子的出生日期，却无死亡之期，想必是超脱五行之外了。

值得一提的是，或许是天机不可泄露，或许是灵王手中的生死簿级别不够，陆离那未出世的宝贝儿子，姓名并未在簿子上显化，唯有一条因果线与他这个父亲紧密相连。

“看来咱们暂时是等不到孩子出世的那一天了。”赵峰收敛心神，笑呵呵道：“提前给他备好礼物吧，到时候由留在此处的法身转交。”

说着，他随手抛出一枚种子，而那种子受到一股神力的指引，直挺挺向着远处飞去。

许是知道陆离不喜佛门，赵峰所赠的礼物，并没有佛光闪烁，更与佛家无关，似乎是一颗莲子，内部蕴含着无尽生机。

见状，紧紧缀在后面的其他人心中有了计较，留下一件礼物交给法身。

没办法，谁也不清楚，自己能否在黑山老妖手中活下来。

……

中元节这一天，阴阳两界重叠，鬼门关可以开在人间任何一个地方。

而出现异动的金华与北邙，确实很有可能是黑山老妖特意选定的降世节点，故而，众人没有任何犹豫，顷刻出动。

“不管怎样，兵分两路，一南一北，纵使其它区域出现问题，也可以快速赶到。”

陆离一边御剑，一边打量前方的山脉，心中思忖。

生在苏杭，葬于北邙。

约莫半刻钟。

众人陆续来到千里之外的邙山。

空山寂寥，坟头无数。

而它们全部笼罩于浓雾与暝色中。

“即便出现问题，也不会是黑山老妖的本体，这只万年乌龟最惜命了。”

黄皮葫芦不善驮人疾行，因而，高谦最后一个赶到，但他一出场，便看着四周阴森森的雾气，进行很低级的挖苦。

然而，激将法却奏效了。

敲锣打鼓之声陡然响起，数不清的鬼影在远处阴霾中渐渐显现出来。

打头者是一群乐师，它们身穿丧服，手中攥着由白纸制成的唢呐，吹得震天响，欢庆属于鬼物的节日。

随后，又有数百女鬼现出踪迹，她们捧着祭拜用的银盆，时不时伸手抓出一把冥钱，好似天女散花般，高高抛起。

如此往复。

当冥钱铺满道路以后，一队队鬼兵鬼将从一道黑色门户中冲了出来。

恶鬼、骷髅、夜叉、罗刹，身着鬼气缭绕的冥甲，手持斧钺，神色狰狞，面容丑恶，骑着骷髅马，环绕在一尊雕龙步辇四周，如同忠心耿耿的护卫。

不过，陆离的视线却不在它们身上。

在最靠近步辇的禁区，有四个魁梧恶鬼，各握一杆旗帜，犹如战场上替主帅扛旗的力士。

【黑山】

【枉死城】

字体漆黑森然。

透过步辇外的黑纱帷幔，依稀能看到一道巨大身影，足有两丈高。

“谁说老祖不敢出世？”

沙哑低沉的声音传出，声调诡异，难以捉摸，仿佛有千万冤魂在耳边哀嚎，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