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打开门,听说是姑太太与沈家两位少爷来了,神色就有些古怪。换做其他客人登门,可以⊥其在门房稍等,留下通传时间,姑太太回门,怎么能拒之门外?
可几位老爷还在前院吵着,这一放人进门就瞒不住了。
沈瑞、沈珏已经下马,沈瑞五感比较敏锐,已经隐隐地听到吵杂声。
门房忙转过头,扒拉一个小厮,示意他往里通报,自己则站在门口,强笑道:“是姑太太来了……”
沈珏见他迎大家进门,反而挡路的模样,挑了挑眉,开口就要讥讽两句,不过想到徐氏教导,就又咽了下去。
乔氏见门车停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动静,挑了帘子,见门口冷冷清清的,门没有开,兄嫂都没有露面,只有个门房嬉皮笑脸地堵在那里,心里便不自在,蹙眉道:“怎么还不开门?”
大太太已经得了消息,知晓小姑子回来,只觉得头皮发麻,急匆匆赶到书房,高声道:“姑太太来了,还带了沈家两位少爷……”
不管是面红耳赤的大老爷,还是急赤白脸的三老爷,都立时熄了声。
“大哥,三弟,可否缓缓再说此事……”乔二老爷满脸恳切道。
乔大老爷轻哼一声,抬头望向房梁。
乔三老爷心中恨恨,却也晓得眼下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家丑不可外扬,要是传到沈家那边,丢脸的不单单是乔大老爷一个,整个乔家的名声会玷污。
兄弟几个木偶似的不动,乔大太太没法子,自己扶了婢子,到大门外出迎
乔三老爷守制后能起复,乔二老爷也有自己的私房买卖,只有大老彻底没了前程,长房一系子孙,以后需要沈家庇护的地方还多。
这个小姑子再不懂事,也是乔家人,更何况沈二老爷是心软的。就是有朝一日沈沧夫妇撇开乔家,沈洲顾念夫妻情分,也不会置乔家于不顾。
乔氏已经在下了马车,见乔大太太一个人出来,虽是恼火,可也不好在门口发作,冷冷淡淡地叫了一声“大嫂”,就随着乔大太太进了大门。
乔大太太慈爱地招呼了沈瑞、沈珏一声,随后犹豫了一下,道:“小姑,是不是先去拜老太太……”
乔家墓地在房山,不过家中供奉有神主。
乔氏本神色怏怏,闻言眼圈一红,眼泪已经簌簌落下:“娘,我去看娘…
这会儿功夫,乔家几位老爷已经从书房出来。
“侄儿见过大表叔、二表叔、三表叔。”
“外甥见过大舅、二舅、三舅。”
虽来的只是沈家两个小辈,可有沈瑞这个长房长子在,几位老爷便都客客气气的。
沈珏随着乔氏去给老太太神主上香,沈瑞则被几位老爷迎进客厅寒暄。
即便是晚辈,只有十四岁,可沈瑞如今已经有了功名,不能当成孩子看了
瞧着乔三老爷要拉着沈瑞长谈的模样,乔大老爷满心不耐烦,脸色就有些僵硬,起身寻了个由子出去了。
乔二老爷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下去。
乔三老爷看着沈瑞道:“早闻瑞哥之名,这回还是头一回见。不愧为沈家子弟,十四岁就过了院试,还是三元,。”
沈瑞谦道:“不算什么,不过运气,不敢当三表叔盛赞。”
乔三老爷摇头道:“哪里有这样好的运气?瑞哥莫要过谦了……说到底还是天资出众,听闻你异母兄长当年童试也是三元,。你要是在南京应考,也称得上一段佳话。”
沈源不过是个举人,可生的这两个孩子,却是乔三老爷看着眼馋。想想自家独子,也是打小读书,已经十六岁,却连院试也过不了。
沈瑾虽因病错过了去年乡试,可如今还不到及冠之年,下一科及第依旧是少年举人,前程似锦。眼前的沈瑞更不用说了,嗣父、老师、岳父都是进士,多方提点,加上自身资质,早晚要出头。
沈瑞已经出继为嗣子,乔三老爷说的是本生家,在名分上沈瑾已经是沈瑞的族兄。
乔三老爷这样的说法,就不大妥当,沈瑞不好接话,就淡笑不语。
乔三老爷说完,也察觉到失言,清咳了一声,道:“听说瑞哥童试前在春山书院读书,如今怎么不去了?”
沈瑞道:“府学里功课多些,余下时间还同家叔父读书,就没有再去书院
乔三老爷闻言,有些迟疑道:“瑞哥过了童试的同窗们,也都去了官学么
“除了进京府学的几个,其他同窗继续在书院读书的多。”沈瑞晓得乔三老爷打听这些,是为沈琰、沈兄弟,不过依旧是实话实说道。
人人都晓得京城众书院中春山书院最好,可乔家想要送沈琰兄弟进去读书却不是容易事。
若是那么好进,春山书院早已人满为患。
即便乔家俯身去求沈沧,也未必会如意。
要不然,乔家早就央求沈家将乔永德、乔永善兄弟两个送进去了。
乔家兄弟在城北另外一家书院读书,那家书院也是小有名气。不过这兄弟两个接连落第,乔三老爷显然没看上,否则也不会打听旁的地方。
乔三老爷迟疑了一下,道:“瑞哥府学同窗中,出身南城书院的人多否?
沈瑞想了想道:“往年入学师兄们不大清楚,今年入学同窗中有四人出自南城书院。”
乔三老爷感概道:“真是没想到,田家能将一寻常书院做到如今这个地步
同春山书院这种翰林院子弟学校相比,南城书院不过是田家家学基础上发展的私家书院,里面的老师都是田家子弟或田家姻亲门生。
如今南城书院即便不能与春山书院比肩,也名声在外。若不是南城书院限制学生人数,一直不肯扩大,说不得声势早已不亚于春山书院。
对于这两处书院,乔三老爷都很意动。
专门问询沈瑞,却是周公之意不在酒。
不过沈瑞不动声色,乔三老爷实看不出什么。
沈家那边,到底能不能容下沈琰、沈兄弟两个?能容到什么地步?
乔老太太神主前,乔氏已经“嘤嘤”哭倒在地。
沈珏跪在乔氏身后,也跟着红了眼圈,却不是感怀乔老太太,而是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族长太爷。
去年秋随沈洲南下时,沈珏曾到过松江,见过族长太爷。
同本生父母相比,一手教养他长大的祖父,更让他舍不得。
原以为沈洲三年任满,回京时或许依旧是途径松江,祖孙有再见之时,没想到这次仓促回京。
来京前沈洲已经交代,让他不要再南下,留在京城好生读书。
如此一来,祖孙两个还不知有没有缘分再见,毕竟族长太爷已经是年近八旬的人。
乔二太太、乔三太太得了消息,也匆匆地赶来,劝着乔氏起身,姑嫂妯娌说话去了。
沈珏见过两位舅母后,就由婢子引着去了前院客厅。
眼见乔大老爷、乔二老爷都不在,只有乔三老爷与沈瑞说话,沈珏心中纳罕不已。
说起来,乔大老爷、乔二老爷与沈瑞还算相熟,这乔三老爷初次见沈瑞,有什么话说?
小辈过来,乔家几位老爷不是该叫子侄出来陪客么?怎么乔家小一辈一个没见?
乔三老爷见沈珏过来,脸上带了亲近,招呼着他坐了。
乔三老爷看了眼沈珏,又看沈瑞,不信沈珏没提沈琰兄弟进京之事。
沈洲去年路过南京时,知晓沈琰兄弟之事,即便无恶评,可也没有亲近之意;这还是向来和气的沈洲,沈沧夫妇的性子,可比不上沈洲好说话。
乔三老爷嘴里有些发苦。
可是他能如何?乔家子弟不成材,眼看后继无人,沈琰兄弟两个读书资质好,扶持起来,正好给乔家做助力。
兄弟两人无亲族再测,乔家也不用担心给旁人做嫁衣裳。
至于沈琰父祖念念不忘的归宗之事,乔三老爷本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若是能得了二房的谅解,回归沈家,不是坏事,与沈家多一层渊源;若是回归不了沈家,也无所谓。
即便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沈琰为长女婿。
没想到赶上丁忧,这么快就进京,如今只是盼着沈家那边能大度些,莫要再纠缠宿怨,与小一辈计较。
在正式去拜访沈沧之前,乔三老爷想要探探沈家那边的意思。
看着面上一片平和却始终看不透的沈瑞,乔三老爷转头望向沈珏:“听说沈琰早年曾在沈氏族学做夫子,你们既有师生情分,以后同在京城也当多亲近
看着乔三老爷笑吟吟模样,沈珏不由一阵心火。
要说师生缘分,沈瑞也有,乔三老爷为何不敢对着沈瑞说?
他叫一声“舅舅”,乔三老爷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大辈?
他挑了挑眉,道:“虽说沈夫子确实在沈家族学教过书,只是甥儿怕是不敢亲近。”
乔三老爷笑容有些勉强:“这叫怎么话说?你们年纪相差不了几岁,又同为……松江人氏……况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说多敬重亲近,怎好就白白疏离了?”
两家虽同行北上,可水路时并不是乘一坐船,陆路时又埋头赶来,沈珏不喜乔家人,连乔永德、乔永善兄弟几个都不亲近,更不要说沈琰这个乔家未婚女婿。
乔三老爷有些忐忑,怕沈沧夫妇两个真的厌憎沈琰兄弟,将沈琰与沈瑞兄弟两个师生渊源提出来,也是想要提醒沈家投鼠忌器。
沈珏嗤笑道:“天地君亲师是不假,可亲排在师前头。早年沈夫子的兄弟在松江时曾冒认族亲,为伯娘不喜。外甥总不好逆了长辈……”
乔三老爷的笑容绷不住了,带了探寻的目光望向沈瑞。
沈瑞毫不掩饰,神色转冷。
这个乔三老爷还真是拎不清的,他以为沈家是仇人,还威胁上了?
即便沈琰给他们上过课又如何?世人眼中认可的老师,包括蒙师、授业师、座师,沈琰可是一项都沾不上,这师生名分束缚不了沈瑞与沈珏。
乔三老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要不是沈家长辈厌恶沈琰兄弟,眼前这兄弟两个怎么能这样不念旧情?
客院,厢房。
沈满脸兴奋,脸上带了几分好奇,道:“大哥,你说乔三老爷与乔大老爷会不会动手?”
沈琰见他一副唯恐天下不乱模样,拍了他脑门一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做客在外,去听了主人家的闲话已是不应该,还诉之与口么?”
沈揉了揉自己的脑门道:“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那个乔大老爷一副眼高于顶模样,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卑劣的人……”
“还说?”沈琰皱眉道。
沈忙捂了嘴,道:“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这不是担心?要是乔家门风如此不堪,以后嫂子进门不孝可怎么办?娘的性子大哥又不是不知,棉花团似的,又是悲春伤秋的性子,要是被媳妇欺负了,还不得哭死。”
沈琰这回是真怒了,一下子从座位上起身,喝斥道:“闭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过下人几句闲话,你就学妇人嚼起舌头来?你说的是谁?那是你的生身之母、还有你没过门的嫂子”
沈向来对胞兄又敬又怕,站起身来,白了脸,讪讪道:“大哥,我错了
沈琰道:“你哪里觉得你错了?你心里定觉得我小题大做,想着你是弟弟,挨训丨就挨训丨就不同我计较了吧。”
沈被揭破心思,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
沈琰长吁了一口气道:“乔家五哥、六哥官宦子弟与你同龄,却卡在院试,你参加一次就过了,是不是很得意?却不知越是得意时越当自省,要不然得意忘形,露了丑态,只会让人笑话轻浮无知”
沈眼神有些漂移:“也不是很得意,到了乡试才是正经考试,生员算什么?”
沈琰欣慰道:“你记得这点就好,你比我聪明,在科举仕途上,大哥还盼着你能早日出人头地……”
说得沈也带了斗志,将乔家的事情丢在脑后。
沈琰欣慰的笑着,心中却是晓得自己本事。
能过乡试,已经是运气,会试时就要看天意,他是一成把握也没有的。
虽说乔三老爷要扶持他,以他的年纪落第一科、两科也不算晚,可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家人,说不得在科举仕途上,沈琰走得比他更快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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