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铮来说,无论是苏清还是聂永,抑或是其他那些登门拜访的客人,在眼下的形势下,他都不可能能满足任何一个人的要求。
聂永不理解陆铮,而苏清对此却很释然,正如他所说,人生有很多是没有办法选择的,就如同他苏清似的。
他的姐姐嫁入了王府,他身上就烙下了秦王府的印记,这样的印记谁都抹不掉,所以苏清只能是秦王的人。
眼下各皇子之间的纷争日渐激烈,秦王本来占据的位置比较有利,却因为仲父明的事情受了一些压制,而后来的很多事情还有秦王和相府联姻的意图夭折,接下来他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皇子的纷争就是这样,不进则退,而偏偏谁都没有退路。就眼下的这几位秦王、齐王和太子,无论谁将来登基成了皇上,其他的二人恐怕难以善终。至于他们的追随者,下场恐怕会更加的凄惨!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争斗很血腥残酷,却也很无奈,只是这些和陆铮有什么关系呢?
陆铮现在可以不卷入这样的纷争中正是他最为怡然自得的事情,他会傻傻的在这个时候倒向哪一方?
所以,陆铮很诚恳的对苏清道:“苏师,你们京城苏家名头很大,你身为苏家的子弟,享受到苏家资源的同时,必然也要承担一些义务和压力,这也没什么抱怨的!
而我们江南陆家这些年衰败了,早已经没有什么影响力了!恰好,这对我来说最大的好处便是我无需承担像你这样的担子和压力。
既然有这样的好处,我为什么不安然享受超然自如的人生,却偏偏要过早的一头扎进京城的权利纷争和尔虞我诈中?”
苏清盯着陆铮看了好久,他和陆铮很熟,早就没有把陆铮当弟子看。可是陆铮今天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硬是把他给将军了,他还能说什么?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道:“那行吧,咱们以后不谈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但是我约你喝酒聊天,谈心打屁这没问题吧?矫枉不要过正,你不能自己把自己限制得的太死,那样你的日子也会很难过!”
陆铮道:“苏师请我,我求之不得。不过在春闱之前我得安心读书,不能外出,还请老师见谅!”
和苏清喝酒到半夜,回到陆家的时候,家里自陆善长以下所有人都还没有睡,原因嘛自然是等陆铮。
现在整个陆家,陆铮俨然已经成了核心,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到大家的心,一个危若累卵的家族,现在需要靠一个还没有完全正常起来的年轻人来担负起未来,这种小心翼翼和忐忑心惊的感觉是难以用言语描绘的!
“铮儿,哎,真是难为你了,现在咱们家啊,像走马灯似的,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祖父我也难以抵挡啊!”陆善长道。
陆铮看到这么多长辈都在,内心只觉得尴尬得很,当即道:“爷爷,我已经想好了,明日我带上两个丫头去法源寺,法源寺的主持和我颇为熟悉,我借他的后山宝地住一段时间,想来在佛门清修之地,我总算能暂时不受这红尘的羁绊吧!”
陆善长的目光倏然亮起来,旋即脸上又呈现出狐疑之色,一旁的陆谦道:“不一定选法源寺嘛,京畿我们就有别院,我刚刚安排洪大管家置办下了宅子,既安静又安全,住在那边无人打扰是最好不过了!”
陆善长眉头一挑,瞪了陆谦一眼道:“就你的主意多,刚刚置办的宅子前栅栏宿猫,后篱笆走狗的能住人?咱们刚刚从江南过来,置办的地方能保证就一定安全可靠?”
陆善长忽然发火,陆谦被训得满脸通红,却是委屈得很,他这么说是有目的的,外面都在传说陆铮和戴相府的小姐之前有私情,两人私底下就在法源寺相会呢!
这个消息传出来,相府固然是恼火,陆家内部对此也分歧大得很。戴皋这个老东西,千方百计就是要搞垮江南权阀,陆家和戴皋可以说是不共戴天,双方没有任何缓和回旋的余地。
在政治上双方是敌人,那怎么可能儿女联姻?这年头儿女的婚约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陆铮和戴皋之女保持暧昧的关系是很不明智的,对陆家来说有害无利。要知道,如果不是陆铮激怒了戴皋,戴皋也不至于对陆家下这样的狠手!
现在陆家攀上了陆长河,陆铮如果还犯糊涂,会不会让陆家和陆长河之间的关系不能稳固?一旦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陆谦这个提议已经够委婉了,可是却依旧遭到了陆善长的训斥,在陆善长眼中,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的人似乎都没有和陆铮对等谈话的资格呢!
“你们都下去吧,别干杵在这里了,睡觉去!”陆善长摆摆手,让几个儿子下去。陆谦等几兄弟脸都黑了。
是愿意干巴巴的站在这里啊?半夜三更的又冷又困?还不是陆善长把他们几兄弟全拉过来站着等人的?
现在陆铮回来了,陆善长挥挥手就让他们滚蛋,合着他们这几个时辰是白站了!兄弟几个脸色不好看,却哪里敢对陆善长说什么?一个个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退下去了。
陆善长立刻换了一副慈祥的笑容,道:“铮儿,坐吧!来啊,给铮儿上一碗银耳汤!”
陆铮和陆善长相对而坐,丫鬟送来了汤水,陆铮象征性的吃了一点,他抬头看向陆善长,两人四目相对,陆善长道:“铮儿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同一般人,爷爷我对你也是佩服得紧呢!你在京城对付仲父明,在西北和宋三将军联手,还有你以一人之地守住一座城池,这些种种都体现出你的惊世之才,了不得啊!
只是爷爷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弄明白,今天我想跟你谈谈,戴皋此贼,和我陆家不共戴天,铮儿你在他手上也吃了不少亏,可为何外面有那么多法源寺的事情?孙儿啊,爷爷今天想听你说道说道!”
陆铮抬头看向陆善长,忽然心中生出一丝感动,陆善长何许人也?他可是陆家的家主啊,曾经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不夸张的说在陆家他一言九鼎,是绝对的权威,谁也不能挑战的权威。
可是今天他能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陆铮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能体会到作为家主,陆善长对他的包容。
轻轻的放下手中的汤勺,陆铮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爷爷,我想问您老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倘若戴皋没有那么多毛病,没有那么多仇敌,没有像现在这样臭名昭著,皇上会不会用他当宰相?
第二个问题,孙儿虽然有点小才,可是毕竟年轻,陆长河为什么愿意收我为义子?大伯受宫中的高人指点,这位高人会是谁?”
陆铮这两句话声音压得很低,陆善长听得很仔细,他一双很本来浑浊的眼睛,此刻变得锃亮,只是陆铮的这两个问题他一时还琢磨不透。
戴皋不是臭名昭著,皇上会不会用他?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剑一样直剖问题的本质,戴皋此人,老年得志,很多人都不明白其为什么如此受皇上的宠信,莫非……
陆铮顿了顿,道:“爷爷,当今皇上不理朝政,一心求道。可是其心思智计却是顶尖的存在,以皇上多疑的性格,会放心把江山交给一个赤足完人的身上么?江山社稷是皇上的,戴皋这样的人就算能掌权,可是却无法掌握社稷的根本,爷爷,您说是不是这样?”
陆善长的瞳孔遽然收缩,脸上浮现出极其震惊之色,陆铮说等话那可是大逆不道,同时也几乎是禁忌的话题,可是偏偏他说的道理是真道理,任何人也不能反驳……
陆铮看到了陆善长脸上的惊容,他顿了顿,又道:“戴皋的事情不是那么纯粹和简单。爷爷你可知道我从西北回来,在京城外迎头就撞到了齐王进京,差一点就犯下了冲撞皇子的重罪,这件事可不是戴皋在背后安排的!而是我的义父陆长河的手笔。
现在我拜了义父,双方关系融洽,甚至将来我还可能继承他的衣钵,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个中的牵扯到的纷繁复杂实在是不能用言语来表!
所以,我和戴皋固然是敌人,可是也是彼此都有默契的,以爷爷您的智慧,对此当不难理解……”
陆善长已经惊呆了,陆铮所说的这些完全超乎他的想象。陆铮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自己早就涉足到了京城最顶级的权利博弈中?
戴皋是何许人也?他可以说掌控了大半个朝廷,在京城跺一跺脚都能让一方塌陷的强大存在,他在暗中和陆铮竟然有默契?
陆善长久居高位,自然也是顶级的人物,陆铮虽然只说只言片语,他大抵也能想到某个事实,比如陆长河曾经对陆铮出了手,陆铮差点被坑,暗中反倒是戴皋使劲儿了,才让危机化解,才有了后面现在的这么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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