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教习叫邓升明,年龄刚过三旬,可谓正值壮年,他是县学禀生的身份,同时又兼任观山书院教习,在观山书院是颇有名气的教习。
今天张浩然找到他,让他帮忙来整治陆铮,他没有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在他看来,在观山书院有人敢得罪张浩然,那肯定是待不下去的,他能借帮张浩然的机会和张家交好,今后必然好处多多。
现在,陆铮竟然在观山书院门口大放厥词,羞辱全院的教习夫子,他岂能忍?
他扒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脸红脖子粗的指着陆铮道:“你这小儿,信口雌黄,今天你可得说清楚,谁让你污我观山书院夫子教习之名的?”
面对火冒三丈的邓升明,陆铮不慌不忙,规规矩矩的向他先行礼,然后道:“敢问阁下是……”
“我姓邓,名升明,我乃书院教习!”邓升明大声道。
“哦?”陆铮眉头一挑,道:“今天是邓教习来考校我的才学么?”
“我……”
邓升明一开口,便觉得不对,再细细一思量,已然明白自己上当了。
陆铮这话问得毒啊,倘若邓升明现在要考校陆铮,那陆铮之前说自己没给束脩银子,进不了书院门的事情就坐实了,甭管邓升明考校他什么,时候传出去都定然有说邓在刁难陆铮。
倘若邓升明不考陆铮才学,门口汇聚这么多人目的何在?邓教习都不考陆铮,张浩然算个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来考核陆铮?
陆铮就一句话定了乾坤,张浩然苦苦的布置,全部被瓦解,邓教习跟着惹了一身骚。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邓升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良久,他道:“你是桂山长钦点的学生,我考核你什么?你定然是符合我书院条件的学生无疑!”
“啊……”陆铮佯装大惊,道:“邓教习这么说,我可以入书院读书?”
邓升明脸都绿了,心中那个气啊,他明明知道自己上当了,可是陆铮这么问,他还得回答。
他艰难的点点头道:“自然可以!”
陆铮哈哈一笑,用手指着张浩然道:“张浩然,原来是你造谣啊,书院的教习都是谦谦君子,你为何说教习和夫子都起码要二十两银子的束脩?
你这般说,我因家境贫寒无法入学倒是小事,可是你玷污夫子教习的清白,你怎么说?”
张浩然大惊失色,道:“陆铮,你血口喷人!你……”
陆铮眉头一挑,道:“我血口喷人么?那你跟我们大家说说,你给了夫子和教习多少束脩?大家都是读书人,孔夫子门前,谁也不能撒谎!你说!”
张浩然脸一下就绿了,怔怔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人,谁没给教习束脩?这都是潜规则,不放在台面上说的,现在陆铮以这个事儿揪住张浩然不放,张浩然能说什么?
陆铮问倒张浩然,环顾四周,目光从其他人脸上扫过:“各位同学,你们拦着我还是要考校我的才学么?”
一众人如遭蛇咬一般,纷纷避开,这个时候,谁还上来惹一身骚?
一场闹剧,就这般土崩瓦解,陆铮回头对柳松道:“松哥儿,走咧!各位同学,陆铮初来乍到,大家无需夹道欢迎,咱不讲这个排场啊!”
陆铮说完,哈哈大笑,柳松跟在他身后,两人昂首挺胸迈进了书院大门,张浩然“噗”,气得只差吐一口老血。
……
清水溪畔,杜鹃花开正艳。
县衙后宅,县尊大人聂永的宅邸恰就靠着清水溪,梁师爷从县衙直奔后宅,碰到两个门子,问道:“县尊大人何在?辰时过了,吴大人,丁主薄都在堂上候着你呢!”
门子道:“大人在院子里赏花呢!”
梁师爷一路飞奔,跑到后宅花园,看到县尊大人聂永正伏在后墙上盯着观山书院瞅得仔细呢。
“哈哈……”
县尊大人忽然大笑起来,他抚掌道:“此子奸诈得很啊,可怜邓芳亭,堂堂县学生员,被戏弄于鼓掌之间,真是又愚又蠢呢!”
梁师爷心中一惊,连忙凑到近前,看到观山书院门口挤满了人,一名少年雄姿勃发,众多学生被他气势所夺,纷纷退避三舍。
“咦……”
聂永扭头看到了梁师爷,道:“师爷啊,刚才你错过了一场好戏!你看那少年是今日书院新学生,张家张浩然和他有隙,纠集了一帮学生想拦着他,不让他进门呢!
连邓芳亭也跟着张浩然起哄,摆出的架势就是要将此子拒之门外!”
“啧啧,我偶然瞧见,不由得为此子捏了一把冷汗。你道结果如何?看看吧,张浩然这一帮人丢盔弃甲,此子一语便定了乾坤,着实精彩,让人叹为观止啊!”
聂永击节赞叹,他寻思,就算是自己遇到这等情况,恐怕也不见得有此子那般急智。而且此子一语直中要害,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着实让人赏心悦目之极。
梁师爷在一旁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淡淡一笑,道:“县尊,此子姓陆名铮,是江宁陆家的庶子,因不容于主母发配到了扬州张家寄居。
张家多次欲害他而不得,我观此子不是常人,他日必然遇风化龙啊!”
“嗯?”聂永讶然挑眉,道:“锦亭认得此子?”
梁师爷命梁涑,字锦亭,他年过五旬,留着山羊胡,浙江绍兴府人,听到县尊问到了陆铮,他用手捻了捻胡须道:
“此子前些日子状告柳氏柳松私闯民宅,欲要谋财害命,是吴大人接了状子,韦典使亲自跟进的呢!本来准备把状子递到您这里,谁知第二天他又过来撤了状子,就在那一天,福运酒楼大火,又生出了许良当街欲抢张家大奶奶的案子,这件事闹得满扬州皆知,具体的案子卷宗大人都过目呢!”
“哦?”聂永眉头一挑,道:“原来是他!”
梁师爷道:“还有一个重要的细节并没有在卷宗上,这个细节便是,当时张家大奶奶遭掳所乘的马车,恰是陆铮前来撤状子所乘的马车!”
聂永眉头一皱,沉声道:“这等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不在卷宗中?”
梁师爷道:“证据不足啊,因为这辆马车在火场付之一炬了,张家一口咬定此事子虚乌有,而且各方证据都证实许良等几人是欲对大奶奶图谋不轨,案子只能这么结。
如果不然,这个案子真要弄个水落石出,张家被掀了出来,那可是上万两银子的损失,这么大一个口子,谁愿意来填补?”
聂永轻轻点头,他何等人也?梁师爷稍微一提醒,他便知道陆铮那一天所经历的种种凶险,难得在那种凶险之中,他能顺利平安,全身而退,仅凭这一点,陆铮就相当了不得。
梁师爷又道:“张承东对此子有五个字的评价:‘陆门有麟儿’!”
聂永道:“张承东是个能人,别看他没有功名,可是谋算心机比之张榕都不差,这些年扬州张家倘若不是他努力经营,哪里能有今日气象?这一次张榕让他进京,走了一步大大的臭棋,扬州张家恐怕要江河日下了。”
“县尊所言有理,说到这个陆铮,还有一件事县尊必然有兴趣。张承东今日离开扬州,昨日他竟然带此子去了绿竹林,想来陆铮入学的事情,就是在绿竹林敲定的。”梁师爷又道。
“啊……”聂永惊呼出声,脸色一下变了。
先前他和梁涑说了那么多话,神情一直都很平静,似他这等久居官场之人,城府一向是极深的,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他亦能做到面不改色。
可是一听到“绿竹林”三个字,他却脸色大变。
“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清河县的事情,事无巨细,我都帮您盯着呢!绿竹林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疏漏?”梁涑道。
聂永轻轻点头,道:“嗯,此子绝非池中物,阎老定然是瞧上他了,要不然他岂能得到这等机缘?”
他顿了顿,道:“此子机变的确是绝妙,才学究竟如何?”
梁师爷道:“这就不清楚,张家说此子不学无术,《千字文》都读不完整,我这个说法不足信,此子心机深沉至此,后宅妇人岂能是他的对手?只怕有诈呢!”
聂永慢慢在院中踱步,话锋一转道:“对了,吴大人和丁主薄都在堂上候着了么?”
“都候着呢,就等县尊您过去便可以升堂了!”
聂永大手一挥,道:“先办县衙的事情,回头你备一份厚礼往绿竹林送过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能因为阎老一时的冷淡便灰心,学生所求者,不过是希望阎老能指点迷津而已!”
“好咧,我早就备好了,只待县尊您的吩咐我便送过去了!”梁师爷善解人意的道。
“查一查陆铮,此子不同凡响,绝非池中之物。他虽然是江宁人,但现在寄居张家,便是我清河县人。我身负皇恩,代天子牧一县之地,我县但有才俊,都需要悉心栽培,不能有荒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