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戏装山河 君子在野 3358 字 1个月前

莫青荷在炕上辗转反侧,想起晚上的事就气的胃疼,干脆披着外套,在院子里一圈圈踱步。

正值月初,一弯月亮又白又薄,细的快要看不见,夜风清凉,草丛在碎石堆里一声接一声的叫,山民的草房有些年头了,不大结实,一阵风吹来,千疮百孔的土墙就簌簌的往下掉灰。

这样的天气,敌明我暗,最适合偷袭,莫青荷看看夜幕下的葫芦山,总觉得有个什么事,心里惶惶的不大太平。

警卫员睡的迷迷糊糊,一边打哈欠一边往外走,给莫青荷送了一大杯热水,莫青荷捧着喝,滚烫的蒸汽喷在脸上,他打了个激灵,突然开了窍。

妈的,难不成只有我担心那犟驴送死他就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玩命就算没了过去的情意,多年的友军身陷囹圄,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他想得全神贯注,灌了一大口热水,被烫得吱哇乱叫,一下子蹦起来,咝咝抽着气对警卫员嚷嚷“去,去把全团给我叫醒马上集合让大家轻装上阵,连夜翻过扇子崖,直插到日军后方,天亮前发动进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警卫员听见这心血来潮的一串话,以为团长也睡懵了神,着不动弹,莫青荷又自顾自的嚷“让政委留下,我们一出发就通知旅长请求兄弟团接应和支援”

警卫员犹犹豫豫“团长,扇子崖是绝壁,真那么好翻咱也不用耗这么久了,再未经旅部批准私自行动”

“快去,快去以后降级关禁闭受处分,我一个人担着”莫青荷兴奋的两眼放光。

半夜三更,政委正睡得飘飘欲仙,冷不丁被人大力唤醒,眼角还挂着眼屎,一听也急了。

莫青荷连地形图也懒得翻,坐在床边徒手比划,这几天他早把附近的山形背得滚瓜烂熟,很快就确定了策略,他手下共有四个营,全部连夜急行军,其中三个集中火力从侧翼进攻,另派一支最为灵活机动的山民队伍翻山直插敌人背后,只等东边打做一团,四营正好从后方神兵天降,日军原就占据不利地形,此时再背腹受敌,只等旅部的支援一到,他们全团,再加另外两个团的人马将形成一个型包围圈,平原的数万日军便如瓮中之鳖

这个想法虽好,然而实际实行起来难度太高,一是对时间点的掐算和各部配合都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随时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二是他们全旅加起来统共不过六七千人,敌军的兵力却又他们的六七倍之数,根消耗不起,这时就需要沈培楠军部的配合。

莫青荷拉着目瞪口呆的政委,指着远处的葫芦山“取胜不再于人多,关键是战术,的地形有绝对优势,只要听见咱们这边战斗打响,管他还剩多少弹药,配合咱们全线压上,至少有六成胜算能掩护他们冲出包围”

“六成你这是胡闹”政委此时彻底清醒了,脸也吓白了,“旅部那边还好,万一压着不出洞,等咱们跟日军两败俱伤再来打扫残局,咱就是全军覆没你想想上面的指示”

“六成还不够”莫青荷掀开棉被,把他从被窝拖出来,把裤子褂子一件件往他身上扔,大手一挥“沈培楠那个人相当自负,咱们要是真破釜沉舟,他只会跟咱们比谁冲在前面,绝不会蹲在家里当乌龟。”

“有件事一直没跟旅部报告,出来也不大好听,现在命都快没了我也不要脸了,政委你得给我保密。”

他狡黠的眨眨眼睛,见政委穿好了衣裳,一把把他扯到脸盆架旁边“沈培楠跟我是旧交,他喜欢兔子,我要是真折在战场上,甭管他后来有没有新欢,凭他的个性,得悔好一阵子。”

政委正叉开两条腿,稀里呼噜的撩水洗脸,突然停下动作,挂着一脸水珠子,扭头看着莫青荷“我操,你不早”

莫青荷有点扭捏,擦了擦溅在脸上的水点子,嘿嘿笑道“队伍里条件艰苦,咱们老得挤一个臭被窝,我不是怕你们别扭么”

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报数声,队伍训练有素,片刻功夫已经集结完毕,四名营长排成纵列跑步前进,在天井里直着嗓门打报告,莫青荷一身戎装,志得意满的往外走,在心里默默想道,姓沈的,就许你把我当娃娃捏我的软肋,不许我有样学样倒打一耙么

借着夜色,队伍很快出发,黑黢黢的山林了绝佳掩护,第一梯队行至半山腰,葫芦山和聚集山下的日军还没有丝毫动静。

莫青荷亲自带领的队伍正是四营里任务最重,路线最艰险的一支他们要一路奔跑,从山侧绕过大队日军,两个钟头之内,翻越一屏悬崖峭壁,从背后直击鬼子老巢。早在他刚带队驻扎时,就带着参谋琢磨过这条路线,但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放弃,前路太险了,不仅鬼子懒得加固这一侧的防守,就连跑惯了深山老林的八路军,也看得连连摇头。

夜色深沉,山路险阻,莫青荷的队伍如鬼影般在山间无声无息的穿梭,士兵渐渐在峭壁下聚集,此时正是长夜最黑暗的时候,繁星漫天,子规夜啼,他看了一眼时间,分毫不差。

一屏万仞绝壁在众人面前延展,山石重重叠叠,岩间草和细瘦的荆棘在泛着泥土腥气的夜风里摇曳,回头一看,层峦起伏的山嶂如墨染一般,万千树木、万千生灵和百姓都安静沉睡,到处一片静谧,丝毫看不出大战在即的征兆。

莫青荷试着踏上一块山石,扳住山岩往上攀登几步,感觉脚下坚实,并非不可逾越,跳下来拍了两下手,对士兵们喊道“给你们半个钟头时间翻山,干死鬼子,给那帮国民党看看”

战士们此起彼伏地呼应“干死鬼子”

人群如同洪水般涌上山岩,这些战士大多来自农村,极其擅长攀爬,他们的手指像铁爪勾住山石,他们的脚像植物的根须紧紧扎进贫瘠的土地,就算剥离了他们的枝叶,拦腰将茎干砍断,只要山风送来一点土壤,山雨带来一点雨水,只要根须还埋在土中,就能不屈不挠的生长和向上。

没人会格外留意岩缝里的荆棘,如果有人问起,他们会,有什么奇怪,它们原就长在那里。

莫青荷从练功夫,此时竟不是速度最快的那一个,他的通讯员栓子像猴子一样敏捷,扳住一块突出的山岩,腰身一摆就跳了上去,土坷垃窸窸窣窣的往下掉,莫青荷跟在他后头,吃了一肚子灰。

有人率先到达了峭壁顶端,更多的人上去,士兵像河水漫上堤岸,缓缓占据了夜幕里的陡峭土崖,此时风吹得更厉害了,一丛丛叫不出名字的矮树哗啦作响,带武器的士兵蛰伏在其中,日鬼子的营地就在不远之处。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莫青荷算了算时间,对大家做出准备冲锋的号令。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是栖身的葫芦山,从土崖的位置看去,葫芦山南麓的情况清清楚楚,只听隐约几声沉闷的隆隆炮响,山林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随即升起灰白的烟雾。夜晚漆黑一片,那星点的光就格外清晰,莫青荷举着望远镜,看见树林深处仿佛有细微动作,他眉头大皱,转头问栓子“谁在朝他们开炮”

栓子也莫名其妙,抓了抓头皮“肯定不是鬼子,鬼子还都在下面睡着呐。”

莫青荷一挥手,让大家先不要动作,又举起望远镜,仔细观望了一会儿,只见山林各处都开始出现树影晃动,仿佛山洪奔涌,从四面八方汇集,正争先恐后的冲下山岗

“怎么比咱们还先动手,难道政委派人送信了”莫青荷满心疑惑,暗骂道“这头犟驴,我计划的好好的,这回全乱了”

完这句话,他忽然看懂了,只觉得胸口被重石狠狠一击,全身肌肉倏然绷紧,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不对,不对”

他放下望远镜,声音颤抖“是他自己,他在下令朝自己的部队开炮”

栓子被他一提醒,也已经目瞪口呆,莫青荷抓住身边的一棵矮树,低呼道“我记得,从前他过,有一位外国的将军,在最后一战,为了激起士兵的斗志,不惜伪装成敌军炮轰自己的部队怪不得,怪不得这老混蛋非得赶我们走,他妈的打算自个儿跟日玩命”

四营营长背着步枪,猫着腰跑到他身侧,面色焦虑“团长,现在咱们怎么办”

“立刻进攻”莫青荷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眼里闪着决然的光,他从树丛钻出来,厉声下令“配合,全力进攻”

罢抄起一只手榴弹,抡圆了胳膊向下全力一掷,只听轰隆一声响,手榴弹在日兵营地边缘开了花,战斗正式打响了。

莫青荷此生参加过大大无数战役,从来没有一场比现在更加危急和惨烈,他亲率队伍从土崖向下猛扑,手榴弹如急雨一般投向日军阵地,还在熟睡中的鬼子提着裤子往外跑,叽里哇啦一阵乱叫,就抽搐着被机关枪一排排扫倒在地,刺刀在夜色里闪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光,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到处是嗖嗖的流弹,冲鼻的硫磺味熏得人要流泪,炮弹在周围炸响,掀起的滚烫气浪将人冲至数米高。

轰隆轰隆的炮声,鬼子叽里哇啦的喊叫,战士们的厮杀声,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日军此时腹背受敌,处处开花,一时懵了神,也无从判断后方到底有多少八路军,更不上指挥和战略,山坡到处都是人,敌人,战友,死人,活人。

莫青荷和四营营长借助一座坍塌营房的一角做掩护,到处是浓烟和扬尘,根睁不开眼睛,他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刺芒,回头就是一枪,一名日兵扑通跪倒,他摸着爬过去,看了一眼对方的军衔,竟然是一位佐官。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响,栓子扛着步枪从一旁跑过,大喊一声卧倒,把莫青荷往身下一扑,两人抱着脑袋趴在地上,滚烫的沙土碎石哗啦啦往下落,莫青荷摸着爬起来,只见地上多了一截穿军靴的脚,他吓得赶忙往身边摸,然后摸到了热乎乎的液体。

他哑声大叫“栓子,栓子”

栓子咳嗽着爬起来,满脑门的血,他摸了一把,往手心,自己也吓傻了,哇的就要哭,半天才回过神来“怎么不疼”

“哎,不是我的血我没事”他朝莫青荷大喊,在浓烟里匍匐前进,回头道“团长,太危险了,你快撤”

莫青荷半跪着爬起来“撤个屁”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咽下一口满是沙子的口水,感觉嗓子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想起刚才卧倒时咬破了牙肉,用舌头一舔,痛得直哆嗦,他蜷在一棵老树后头,探出脑袋,一枪崩了前面的一个鬼子,回头大喊“给我冲”

一拨又一拨战士从土崖高处向前猛攻,总数有一千人之多,如利刃般直插日军身后,硬是撕开了一道缺口,滚滚浓烟里,穿土黄军装戴王八盔的日兵越来越少,周围都是穿灰棉军装的战士,形成一股汹涌的潮水,朝战斗的最前沿猛扑过去

莫青荷带着一支队艰难推进,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焦虑的想知道前方的情况,他满身血水和汗水,流进眼睛里就是一阵针扎似的刺痛,然后就发现,所有感官在滚烫的硝烟里都不管用了,他像烈马似的喷着鼻息,掷出一枚手榴弹,在心里一遍遍骂道“妈的,犟驴,你害死我了”

“这一仗要是赢了,老子拿你下酒,要是输了”莫青荷腰部用力,踢蹬着腿匍匐前进,咬牙切齿的骂道“我他妈做鬼也不放过你”

在对面葫芦山的半山坡上,沈培楠征用的指挥部已经被炸毁了,用得正是莫青荷昨天送来的那一筐手榴弹,随着三间大瓦房一起灰飞烟灭的,还有无数文件,情报和军事资料,他打定了主意背水一战,要么冲破包围,要么杀身成仁

正当战士在半山腰与日兵短兵相接,炮火纷飞之时,孙继成满脸煤灰,从前线一路摸爬滚打回来“报告”

沈培楠举着望远镜,一把抓住他“怎么回事”

孙继成满身热汗“鬼子后方打起来了,好像是一队八路趁夜翻过悬崖,正往前冲呢”

“后面刚开打,又有大约两个团的八路出现在鬼子右方,速度比咱们还快,咱们第一发炮弹刚炸,前后左右就都打成一锅粥了鬼子憋在中间,快被包饺子啦”孙继成的耳膜被炮弹震得嗡嗡响,不知不觉越喊越大声。

沈培楠隐蔽在一道战壕里,拳头攥得喀吧直响,额头的青筋一条条爆出来,骂道“又是那个莫少轩我让他滚远点怎么就是不听话早知道昨天就把他毙了”

他话音刚落,轰隆一声炮响,一枚炸弹在不远处爆炸,两人急忙退进战壕避炮,一股冲天气浪扑面而来,弹片,土石,树枝扑簌簌往下落,再抬起头时,两人都灰头土脸,只剩眼睛闪闪发光,沈培楠呸的吐了口沙子“继续开炮,避开那帮八路”

孙继成响亮的答应“是”

他背着枪,手臂一撑,翻出战壕就要走,又被一把拉住了,沈培楠拽着他的胳膊,狠狠瞪着他“鬼子的后方是悬崖,没有撤退的路,全力进攻吸引火力,给我把那崽子捞回来,要活的”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凌晨时分,炮火声终于有了沉寂的征兆。

东方泛起鱼肚白,一线金色的曙光越展越宽,太阳跳出地平线,天渐渐亮了。

葫芦山南麓的一片山中平地,莫青荷抱着枪,背靠一棵大树坐着,全身剧烈的酸痛让他一步都无法挪动,二十四时水米未进,高强度持续作战,几乎已经突破了身体极限,在他周围,一群穿灰军装的战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阳光照着他们覆着厚厚灰尘的脸,有人艰难的动了动手指,表示还有气儿。

登上悬崖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了所有退路,一天一夜激战,他们一路从敌军后方突破,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与前线的国民党军顺利接头。

二十四时之内山地急行军,翻越悬崖,撕裂敌军后方防线,一千多名战士减员五分之四,伤亡之重,堪称莫青荷的带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次,然而他们也彻底打乱了敌军阵脚,通过各支队伍协同作战,虎踞平原的大股日军伤亡过半,剩下的也被打散编制,暂时也无法卷土重来了。

然而,此时还远远谈不上胜利。

日军以两倍的兵力,在战斗的后半段压制住了他们的火力,弹药跟不上,为防止大部队受袭,在最后时刻放弃突围,重新退守葫芦山。

更糟的是,粮食储备维持不了多久了。

莫青荷的后脑勺枕着粗糙的树干,感觉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在脸上身上投出一片斑驳,手脚都暖烘烘的,他用出全身力气动了动嘴唇,叫道“栓子”

有人细若蚊蝇的答应“哎。”

横七竖八睡着的人群里,有人哼哼唧唧的唤道“莫团长”

是四营长的声音,莫青荷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哼道“没死呢。”

然后大家都四仰八叉的各自躺尸,他们实在太累了。

草地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走越近,领头的那人高声喊道“莫少轩,没死就给我滚过来”

莫青荷正魂飞天外,被这熟悉的一嗓子唤回了一点意识,微微转过脸,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看着沈培楠带着几名军官大步朝这边走,他的头脑霎时清醒了,仿佛被通了电,全身灌满力量,炮弹似的翻身迎上去,他抖了抖满头满脸的土,感觉自己是块干透了的土坷垃,边走边往下落灰。

沈培楠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先前的沉稳全不见踪影,看着莫青荷的狼狈相,突然扬起手,二话不,牟足了力气抽了他一个大嘴巴。

莫青荷疼得呲牙咧嘴,猛地跳起来,抬手就抽了回去,啪的一声脆响,两人都捂着半边脸颊,蛤蟆似的鼓着腮帮子相互对望,眼里喷着怒火。

然后他们就抱在一起了,莫青荷枕着沈培楠的肩膀,鼻梁贴着他的侧脸,感觉不出的温暖,沈培楠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洒下来,他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片刻温暖里,第一次意见相同无论战事如何,都是明天的事了。快来看xinwu微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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