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卧室许久无人居住,到处奢华而陈旧,空气弥漫呛人的灰尘,风一吹,木质窗框吱吱嘎嘎的响。
在窗边等待了一阵子,孙继成推门而入,向沈培楠汇报伏击点的方位和兵力布置,莫青荷才突然想起自己没领装备,急忙向孙继成申请,只见他挠了挠头,为难的望着沈培楠,道“这一趟没有多余人手可以负责他的安全,他会不会使枪”
“我会”莫青荷抢先回答,他的枪法是沈培楠亲自教的,虽然学习时间短,还远比不上专业狙击手,但老师严厉,学生认真,可谓进步飞快,因此他颇为自豪,很想给孙继成露一手,让他心生改观。
沈培楠看出莫青荷的企图,轻描淡写道“他不会,从现在开始他跟着我,不用你管了。”罢摆了摆手,嘱咐了一句好好表现,支走了孙继成。
眼见难得一次亲手与鬼子交锋的机会就要断送,莫青荷感到既失望又焦急,几乎跳着脚对沈培楠喊道“我会用步枪,你让我进队试一试”
沈培楠抽出一根烟卷,歪着头擦燃火柴点烟,闻言一皱眉,扬了扬火柴熄灭火焰,把烟夹在手里道“不要胡闹,你连行军速度都跟不上,等一会让他们全围着你保护你么这帮兵每个都是我按外国模式带出来的宝贝,我不会为了你那点民族精神,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
他见时间还早,性盘腿倚着墙坐了下来,对莫青荷招了招手“等一会儿你只负责观战,别靠窗户太近,当心流弹。”
房间年久失修,一蹭掉落一大块灰白的墙皮,莫青荷扒着窗户朝外看,眼见街道寂静,队伍已经分散隐蔽,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他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块块撕墙上的印花纸,嘀咕道“嫌我没用还让我来做什么”
沈培楠发觉他很像一名刚报名参军、从没见过战争的十六七岁少年,充满热血却有勇无谋,心道这样的人最容易冒失捅娄子,他多年不曾亲自带兵,早没了对新兵讲解利弊的耐心,吸了口烟,加重语气道“让你过来解闷,坐好了,唱段昆腔给我听,天天嚷着读书练枪法,行都快忘光了吧”
莫青荷知道对方拿自己的倔劲儿没办法,甩了句不唱,梗着脖子与他僵持,直把沈培楠气的猛弹烟灰,冲口而出“好心当驴肝肺,兵折了能再练,你没了我去哪再找”
莫青荷急起来什么都听不进去,叽里呱啦了一通,到一半突然品出沈培楠这句话的滋味,霎时红了脸,回头望着他,声道“你担心我”
沈培楠被中心事,立刻移开视线,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吸烟,不咸不淡道“养你到现在老子花了多少钱,你死了我还要再找人替你,当老子开印钞厂的么。”完把烟卷换到左手,右手把他搂到怀里轻轻揉捏。
莫青荷闲不住,像只鼬鼠似的一会儿往沈培楠胸口拱,一会儿挣开他,竖着耳朵听窗外的动静,他的身体温热,看起来瘦削,却因为肌肉紧实而有相当的分量,沈培楠把手放在他的腰侧,感觉像带了一只大而好动的宠物,心里升起一股不出的温暖。
窗外忽然传来均匀的汽车轰鸣声,隔着窗玻璃听不真切,两人对视一眼,像上了发条同时弹起,把天鹅绒窗帘掀开缝隙朝外观看,只见一辆军用卡车从道路尽头缓缓涉雨驶来,车斗罩着黑色顶棚,估算一下,护送人数与情报显示相仿,最多三十人左右。
再一细看,原来卡车只是开道,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轿车,那名叛变的情报工作者江山,此时应该就坐在这辆汽车里。
莫青荷意识到作为一场必须取胜的战役,论装备论人手,己方都明显处于劣势,沈培楠却一副运筹帷幄的架势,见他紧张,对他笑了笑,做了个捂住耳朵的手势。
果然,汽车行驶至距离楼房大约二三十米处,只听一阵巨响,排水口下方提前埋好的炸药瞬时引爆,气浪混合飞扬的土石冲向窗玻璃,腐旧的屋顶吃不住劲,被震得哗啦哗啦往下掉石灰,接着是石块落地的闷响和周围被惊醒市民的惊叫声,卡车被就地掀翻,日兵抱着枪,骂骂咧咧的从车斗爬出来列队,准备迎战。
江山出逃的保密措施做的极好,一路从南京北上至防守最为宽松的天津租界都畅通无阻,车上的日兵都已经昏昏欲睡,不想就在仅差一步就能登船时突遇袭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等他们回过神,孙继成一声呼哨,各个火力点同时备战,此刻敌在明我在暗,刹那间像千手观音现世,从道路两旁的每栋房子,每扇窗户,每条巷朝日兵猛烈开火,枪声此起彼伏,极有默契的每打几枪就变换方位,夜色为伏击了最好的掩饰,日兵四下奔逃,反应快的还能举枪还击,仰着脖子却根找不到目标。
沈培楠赞了句漂亮,低声道废他们的车语声刚落,对面楼房的窗户探出一名士兵的半截身子,一手扳着窗框保持平衡,另一手持枪朝卡车油箱射击
马路翻车,卡车油箱已经开始漏油,此刻子弹打中铁皮箱,四溅的火星引燃柴油,从车头部位开始起火,初秋针尖般绵密的细雨对火焰毫无阻碍,只见火上浇油,燃起熊熊烈焰,滚滚浓烟,忽然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卡车烧成一团刺眼而巨大的火球,明亮烈焰冲天而起,几名戴钢盔的日兵正借着卡车的掩护与交战,来不及逃跑,被奔涌而至的气浪掀翻在地,炸得血肉模糊。
借着火势,莫青荷看清了对面楼上狙击手的脸,正是孙继成,此刻乘胜追击,用子弹引领四周兄弟转而攻击轿车,噗噗几声轻响,四只轮胎全都放了气,汽车瞬间矮了一截,瘫在原地成了没脚的乌龟壳。轮胎不中用,汽车的四面玻璃却是实打实的进口防弹材料,大家集中火力猛攻,只能将其击出斑斑点点雪花状痕迹,丝毫不能伤及车内。
孙继成没料到日这回下了血,立刻改用手雷,但四处冲天而起的火焰驱散黑暗,他探出窗外的身形忽然暴露,楼下日兵指着他一阵乱叫,举枪对他连连射击
枪林弹雨,电光火石之间,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他跌回窗内,只剩两扇窗迎风摇晃,被密集的子弹击成筛子,连带窗边的几盆花草一起砸向街道,乒乒乓乓几声脆响。
莫青荷以为孙继成中弹,紧张的去攥沈培楠的手,陡然发现对方同他一样手心冰凉,两人都像抓住一根稻草,紧紧倚靠彼此,等待对面的动静。
转眼枪声渐歇,黑洞洞的窗口升起一棵仙人掌,接着是孙继海满脸灰尘的脑袋,正顶着一只残破的花盆。他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顽皮的朝沈培楠的方向打手势表示平安,将花盆摆在窗台上,抱枪闪至窗后。
两人见孙继成安全,都长抒了一口气。
第一仗以打得对方毫无反击之力作为完美终结,日人损失了两辆车,三十名士兵只剩不到三分之一,敌我之势顷刻翻转,然而麻烦的是方才孙继成作为主要狙击点,在暂停火力的瞬间,日兵趁机掩护叛徒江山逃离汽车,躲进了最近的一栋洋楼。
这一带的临街房被外国人购买,面临改建,有许多类似的待拆住宅,日人用来隐蔽的也是一栋废弃楼房,沈培楠不担心他们劫持居民,然而城镇巷战环境复杂,短兵相接行动受限,成败多在瞬息之间,甚至占领一个制高点,一栋坚固建筑物都可能改变战斗形势,此刻日人找到掩护,迅速恢复了元气,只学着孙继成在窗边放放冷枪,再不必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了。
沈培楠手里一直捏着烟蒂子,此刻狠狠摔在地上,仿佛那枚烟蒂犯了大错,挨了一连串国骂。莫青荷不懂战术,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见沈培楠表情阴沉,就不敢发问,跟他一起靠在窗边等待战报。
街道一片寂静,零星能听见几声枪响,过了大约一个钟头,手表指针指向凌晨四点一刻,东方开始出现隐隐的鱼肚白,孙继成突然带了两名士兵突然推门而入,都泥猴似的滚了一身烂泥,样貌很是狼狈,汇报道“师座,日人占据的洋楼原先是平津大佬章家的产业,里面大的很,我们不熟悉建筑环境,派进两拨兄弟都撤出来了,我调了人从后院翻墙,这一趟应该顺利。”
沈培楠在等待中积攒了一肚子火,闻言终于达到临界点,一拳砸向身边的墙壁,骂道“废物,废物让你二十分钟结束战斗,你他娘的拖了一个多钟头什么叫应该顺利不顺利你还打算等天亮请我吃煎饼果子么”
孙继成办坏了事,一句都不敢辩驳,等沈培楠骂够了,才心道“弟兄们用不惯共匪的汉阳造,稳定性太差,我们带的枪械简陋,如果有一挺机枪和一门迫击炮”
沈培楠正拿火柴点烟,呸的把烟吐在地上,扬手把一盒火柴砸向孙继成,骂道“你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就算手里只有刺刀,也必须一个干他们一百个,现在这种话,是不是还需要我派一个空降旅深入敌后,再调一万人围了天津”
他见孙继成平时的圆滑全不见踪影,知道骂也没用,定了定心神道“伤亡情况呢”
孙继成挂着一脑袋火柴,仿佛很难开口,回头看了看带来的两名士兵,见他俩早被沈培楠吓傻了,只好心应对道“有一个伤了右手,还有老三老三没了。”
沈培楠想再抽一支烟卷出来,听到最后一句,张了三次嘴想骂人,最后把烟一折两半,沉默良久,喟叹道“来不及了,天一亮日人的后援就会赶到,咱们不能暴露,你们先撤,我联系码头,在船上布人解决那个江山。”
莫青荷在一旁听他们交谈,知道沈培楠最恨自己不长眼色,但听闻折了老三,想起他憨厚的笑容,心里一阵惋惜,忍不住插嘴道“楼里不是只剩七个日兵么咱们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来不及”
沈培楠一肚子火,乍一听如此低级的发问,下意识的想继续骂人,黑着脸一转头,见莫青荷的视线干净,身段窈窕,过大的布衫领口露出雪白的肩膀,俨然一名战地美男子,突然舍不得了,压着火闷声道“你不懂,以后我讲给你,这种街巷独立战斗,只要掌握了掩蔽点,一个人也可能连续守御数天,我的这支队伍值钱,再拼下去要赔。”
莫青荷犯嘀咕,暗道他哪里像什么爱国志士,明明就是个守着家底的山大王,孙继成则抓住机会,指了指身后的两名士兵,对沈培楠道“我挑了两个练过武的,让他俩从后方溜进去搏一回,不行再撤。”
沈培楠摆了摆手“罢了,三脚猫功夫还不如那戏子”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话,悔的很不得自抽一嘴巴,但来不及了,莫青荷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绕到沈培楠跟前望着他,伸出手道“师座,我要一支消音手枪,十发子弹,匕首,绳子和手雷,半时内一定完成任务”
沈培楠此时才发现,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什么党派纷争,国恨家仇,冈村宁次和东条英机,而是雀儿露出此时的眼神,一般意味着就算跟所有人闹崩也要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沈培楠头疼不已,恨不得自己没带他来天津,一下子急昏了头,冲他吼道“你不要胡闹,没有听见会死人么”
如果世上有一种人,会像驴一样把一切反对声音转化成前进的斗志,那么莫青荷一定可以作为代表人物,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双手搂着沈培楠的脖子,对他耳语道“你还没爱上我,我怎么舍得死”
他故意将伸出舌头,在沈培楠耳廓轻轻一舔,缠绵温暖的让沈培楠全身过电般颤栗,只这一瞬间的愣神,莫青荷已经摸到他的腰间,轻车熟路的将勃朗宁从皮套中抽了出来,在指尖绕了个圈子,径直抵在他胸口,威胁道“只要我活着,就不让日有一天好日子,你按我的办”
孙继成和他带来的两名士兵都傻了眼,立刻做出反应,举起步枪对准莫青荷,拉开枪栓,大声道“你放下枪”
沈培楠哭笑不得,深悔当初嫌弃杭云央娘气做作、不懂原则,就没有留他,反而挑了莫青荷,导致自掘坟墓,他摆手让孙继成后退,吩咐道“按他的准备。”
孙继成以为莫青荷这娘们似的人被吓傻了,得了失心疯,因此很担心师长的安全,犹犹豫豫的不愿走。沈培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想造反吗没看到老子被土匪劫持了”
一直到孙继成把所有装备准备好,亲自递给莫青荷检验,他才放下枪,但顺手缴了沈培楠的械,把勃朗宁据为己有。
莫青荷把布褂子掖进裤腰,确定了目标楼房的位置,向内打开窗户,夜风把天鹅绒帷帐吹的鼓胀如帆,他再次深深呼吸混合雨水气息的空气,回头笑嘻嘻的对沈培楠道“你等着吧,就算暗杀不能成功,我拉手雷跟他们同归于尽,万一真走到这一步,你要记住,无论以后听到什么言论,我只有一句可以回答,我爱你,你身上的一切我都爱”
他像一只敏捷的猫,轻轻盘上窗户,借着昏沉的夜色,双臂一张,向下跳了出去。
孙继成彻底看傻了眼,使劲用袖子擦脸上的冷汗,盯着飘摆不定的窗帘,对沈培楠道“师座,你还真在物色新兵我那正缺个排长,我带了我定下了,你千万别把他扔到那炮兵营什么二百五的地方”
沈培楠撩开窗帘往下看,只见莫青荷轻巧落地,仰脸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贴墙迅速闪进一条巷,七拐八拐的不见人了。
他呆了半晌,回头先给了孙继成一脚,骂道“老子没空跟你这个,马上去给我准备把枪要美国货,别弄共产党的破匣子枪”
孙继成刚要转身照办,忽然发现这要求不对,赶忙拉住他“哎,不行,师座你胳膊上的枪伤还没好,这要是出了事,兄弟们这辈子大概要领一项全军都没有的殊荣,被委员长亲自开除军籍”
沈培楠深感孙继成是个重金打造的废物,打仗打不得,这种时候还要拖后腿,气的扬手打了他一个脑瓜子,指着窗户道“操,那是我老婆,我不管谁管”
作者有话要谢谢新墨写轻愁和jcb同学的地雷
话开始协同大作战加一起大逃亡了啊喵
其实这文就是丝逆袭高富帅,给跪给力songshu566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