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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君子在野 3148 字 1个月前

莫青荷陪沈培楠乘坐汽车匆忙赶往医院时脑袋还是一片混乱,耳边充斥乱哄哄的叫嚷,有恼羞成怒,满嘴吱哇乱叫的日兵,还有表面如临大敌,心里却在偷笑的部队。最为恐慌的是戴昌明,他腆着大肚腩,额头因为布满汗珠而显得油光锃亮,像一条肥胖的鱼在混乱的人群里挤来挤去,时不时有士兵被他肥墩墩的屁股撞个踉跄。

他脱下自己的西装罩在莫青荷脑袋上,不是怕他冷,而是为了挡住不断涌来的新闻记者,他们的消息极其灵通,当目击者做完简单陈述,走出酒楼时已经被门口的记者包围了,莫青荷在人群里看见了乔装的李沫生,穿白衬衫和背带裤短,歪戴一顶报童帽,正举着相机冲在最前方。

莫青荷一面护着沈培楠受伤的左臂,一面替他开道,嘴里嚷嚷无可奉告,在进汽车前,他对挤到跟前的李沫生露出一丝轻松,却也饱含苦涩的笑容。

记者们穷追不舍,又一路驾车跟随,莫青荷被颠簸的难受,回忆起藤原与川田的无头尸首和老五烂泥似的脸,在车上吐的翻江倒海,好容易到了医院门口,刚推开车门,眼前便亮起闪光灯雪亮的白光。

于是在第二天的晨报上,登出了这样一则消息中日军方秘密会谈,日将领遭恐怖暗杀疑是藤原右希私人护卫叛变,下方刊载两方大相片,左边是雅室溅血的惨状,右边是两名生还的当事人,莫青荷将西装撑在头上,伸手挡镜头,指缝里露出一张俊秀的脸,面色苍白而疲倦,沈培楠跟在他身后,只被拍到一个侧面,低着头,眼神冷峻。

医院弥漫浓烈的消毒水味,医生立即手术,用镊子和棉球在鲜嫩的肉里鼓捣一阵,在丢弃无数染满血的棉花之后,子弹被取出来,当啷一声扔在盘子里。

莫青荷被这声音惊出了一身冷汗,觉得简直像自己掉了一颗眼珠子。

整个过程,他一直跟在沈培楠身边,陪他穿过一道道阴暗的走廊,交款,麻醉,手术,缝合,他听着忠心耿耿的兵为了师长与医生大动肝火,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仿佛身后的十数名兵,还有更多更多没赶上先头部队,被医生拦在门外等待的兵痞都远在世界的另一端,他搀着沈培楠的胳膊,他只有他,他也只有他。

他们选择了最近,最易于保卫的一家医院,相比之下医疗技术却称不上好,沈培楠的左臂被缝合的像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

手术结束,两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莫青荷枕着沈培楠的肩膀,侧脸贴着军装酸凉的金属钮扣,轻声道“疼不疼”

麻醉还在发挥作用,沈培楠的整条手臂都没有知觉,见莫青荷脸都吓白了,还像个媳妇似的要哄人,就总有些想笑,故意皱眉道“疼,疼死老子了。”

“那怎么办”莫青荷紧张起来,犹豫着将手伸给他“我叫人去找医生要些止痛片,要是实在疼的厉害,你就掐我吧。”

他的手指青葱一样修长而白皙,套着明晃晃的钻石戒指,沈培楠抓到嘴边作势要咬,又很嫌弃的丢开,凑到他耳边道“不管用,我给你支个招,你现在把裤子扒了好好让我干一次,叫大声点,我舒服了就忘了疼了。”

莫青荷刚刚亲眼看见屠杀与死亡,有志之士慷慨就义,完全沉浸在悲恸的情绪里,一时没听出沈培楠的玩笑,甚至下意识往四周看,寻找能够满足他要求的地点。见对方满脸戏谑,忽然明白过来,狠狠朝他的肩膀捣了一拳,骂道“这时候你还胡,我看就该让医生把你的嘴也缝上”

沈培楠使劲亲他的脸,摇头道“就是这时候才跟你贫嘴,哄你笑笑,要是老想着刚才的事,连续几天都睡不好觉。”

他不还好,一提起来又让莫青荷回想起酒楼的经历,禁不住连连摇手,转头捂着胸口一阵干呕。

一直在走廊不远处守护的十几名士兵看到莫青荷的反应,一起哄笑起来,有人大着胆子插嘴,大声那有什么,俺们天天在战场上跟死人打交道,糊了一脸别人的脑浆子,可从来没吐过,立刻又有人反驳,道你是没吐,就是腿软的打哆嗦,抱着医疗队员的大腿不松手

沈培楠也跟着笑,手指点着一名年纪大些的士兵,对莫青荷道“你别看他现在当团长牛逼哄哄,当初当新兵,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他连自个儿姓什么都不记得,比你差远了。”

他回忆莫青荷在那假水谷面前的表现,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名一直生活的花团锦簇,举手投足都像个娘们的戏子,在危机时刻会爆发如此强烈的攻击性,无论是与刺客肉搏,还是急中生智去找藤原的枪,都表现的如一名值得培养的好兵,面对杀戮,有不适应,但毫无畏惧。

继莫青荷在花园向他讨要烟卷后,沈培楠第二次产生想要拍着他的肩膀好好褒奖一番的念头,但一想到他每天清晨坐在妆镜前,翘着兰花指用软刷收拾钗环珠翠的模样又觉得这想法可笑。他暗想,莫青荷的勇敢大约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自己那时正面临危险。

沈培楠用没受伤的一条手臂搂着莫青荷,忽然产生了一种功成名就,坐拥美人的成就感。

他扫了一眼不远处靠墙或蹲或坐的十数名兵,把脸埋在莫青荷的颈窝里,用只能让他一个人听见的声音道“今天这事真是爽快,比在餐桌上干你还爽快,可惜那条好汉没保住,要不然我真想现在就给他个排长做。”

莫青荷不知道该先为老五默哀一场,还是该先把沈培楠痛揍一顿,憋得脸红脖子粗,冲他低声嚷嚷“我什么时候跟你在餐桌上面做过那事儿”

沈培楠大笑,一面掐他的痒肉,一面浑闹“那想不想咱们下次试试我教你几种洋派的玩法,在那活儿上涂满果酱,然后慢慢舔干净”

莫青荷一名男彾,自诩在床上什么都玩的开,还是被沈培楠的下流话的脸颊发烧,偏偏沈培楠不放过他,咬着耳朵把一种种式样细细讲给他听,莫青荷止不住随他的话想象,忍受着耳畔热浪滚滚,竟被他言语挑逗的硬了,胸前的两点也硬的像石子,磨着衬衫,好不难受。

这么一闹一折腾,刚才的恐惧和惊悸消逝无踪,他靠着沈培楠平复呼吸,回想川田和藤原活着时的样子,以及老五离开的背影,没有复仇的酣畅或失去伙伴的心痛,只感到不出的虚幻,像做了一场梦,似乎梦一醒来,他还是满头华丽的珠翠,在台上唱贵妃醉酒。

这边沈培楠与莫青荷打情骂俏,日人那边却炸了营,老五的易容是祖上传下来的功夫,几乎出神入化,日人查了半天没有进展,夏天闷热,尸体放不住,便狠狠抽了顿鞭子,在西山乱葬岗找了条土沟,随便扔了。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日人分析事件经过,发现对于水谷的反叛,除沈培楠和莫青荷外没有目击者,终于察觉不对劲,连夜集结部队冲到周公馆,以涉嫌谋杀的罪名要求逮捕两人。

沈培楠的麻药失效,正攥着被子疼的冷汗淋漓,听闻消息,披上外套便带兵出门迎接,双方携带武器,一直对峙到第二天中午,气氛剑拔弩张,几乎要挑起战事。

然而还没等到南京方面的命令,第二天正午刚过,一封周汝白所在情报组从延安截获的讣告终止了局面恶化,电报直接发往水谷玖一在日的老家,称水谷玖一同志于五年前秘密加入共产国际,近年来一直心系中国百姓,在藤原右希身边潜伏,于昨日下午五时,在反法西斯事业中光荣牺牲。

一个时后,俄国共产组织正式通电,为“水谷同志”正名并默哀,称将永远铭记他的贡献。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日人懵了神,只能像吞了只苍蝇,有苦不出,灰溜溜的赔礼道歉。同时,这启事件极大鼓舞了中国百姓的心,日人担心再生事端,当夜便自认倒霉的乘专机返回日。

气温炎热,莫青荷一整天坐在客厅里,被沈培楠的部队层层保护,急出了一身臭汗,听闻事件解决,他在心里大大赞扬了李沫生的随机应变,赶紧打发金嫂打了一杯刨冰,一勺勺往嘴里塞。

沈培楠被晒得脸颊发红,进门一面摘手套,一面读电报上的文字,很感兴趣的扬起嘴角,自言自语道“这帮共产党,有点意思。”

沈培楠借手臂受伤的机会又休息了一段时间,这一段日子与莫青荷住院时不同,他嫌吊着手臂出门影响他英俊的形象,又挡不住莫青荷打了鸡血似的跑去学校上课,闷得应付完公务就只能在家逗猫,把一只娇媚苗条的黄猫喂得又胖又馋,只有上好的大肥鲤鱼才入得了它的尊口。

他觉得筋骨都歇懒了,便改了家里的几间空余客房,一间当做训练场,梁上挂满沙袋,靠墙放一排手枪和飞镖靶子,一间成了娱乐室,他每天很英伦范的叼着烟卷,召集周汝白、戴昌明,杭云央和他的伴侣陈先生打桥牌和斯诺克。

戴署长因为办事不利被免了职,正闲得发慌,抽空便下帖子请几个美貌坤伶和相公上门拜访,大家携伎饮酒,玩的不亦乐乎。

此外,沈培楠从那一批部队里挑出数十名身体强健的,又调集了相等数量的军马,每天有滋有味的训练一支护卫骑队。

莫青荷觉得别的倒罢了,就是戴昌明可恶,他此时完全忘了当初被沈培楠赶出门,亏了戴署长才安全回家的事,一见那肥硕的身子出现在宅子里就气的快要七窍生烟。

沈培楠欣赏莫青荷的性情,但不太把他的喜怒当一回事,反而认为他现在天天穿学生装,动不动讲大道理,非常没有当初撩人的情趣,倒像是自己认了个表弟似的,正好发现莫青荷喜欢枪,便抽空教他拳脚硬功夫,带他骑马打靶子。

无聊之余,自顾自搂着个甜甜蜜蜜的伶人与大家推牌九,有时喊莫青荷来玩两把,莫青荷掉了牌,俯身去捡,看到桌子下面,沈培楠和怀里的人双腿交缠,腿间的帐篷撑的老高。

他没心情打牌了,一局接一局无休止的输下去,偷了烟卷去花园抽。

正值入秋,雨丝细密而缠绵,看不见雨点在哪,全身就不知不觉淋透了,沈培楠一干人还在客厅玩的快乐,杭云央看出莫青荷的心思,撑了把紫竹油纸伞追出来陪他,风情万种的抢过烟卷吸了一口,慢慢道“师哥,当初我也跟他好过,奉劝你一句,不想以后伤心,就断了这个念头吧。”

莫青荷对这个师弟又爱又恨,打心眼儿里又有点看不起,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杭云央一挑眉,吐出一口青烟道“不就是爱上他了么,这有什么不懂的。”

他朝洋楼的方向递了个眼风“这些大人物,你就是呕出一颗心来爱他,他也只把你当个玩物,有情义的呢,在一起时一心一意,散伙时给你笔安抚费;没情义的呢,左拥右抱,干完提裤子走人,往后结了婚,自有人粉饰太平他忠于太太忠于家庭,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自然有它的道理,咱们铁打的身子流水的恩客,要是没有石头铸的心,西山那么多坟圈子,都不够咱们躺一遍的。”

莫青荷听着他老气横秋的语言,不由笑了,拿手指往他额头一点“你这话可别让你家密斯特陈听见,我看他对你是真心。”

杭云央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折了一枝秋海棠别在扣眼里,仿佛十分欣赏自己的手,盯着无名指那枚豌豆大的璀璨粉钻看了好一阵子,又拉过莫青荷的手,将同样价值不菲的戒指往他眼前一晃“实话告诉你,我要是真的对密斯特陈死心塌地,他能吓得立马就找不着人,乱世飞鸟各投林,谁愿意多一个拖累倒是咱们该留个心眼,能捞就多捞,你家沈先生在南方家大业大,你不要只顾着读那些破书,多使使力气哄他高兴,就是分不去十分八分,也总得先挣个赎身钱,往后年纪大了,也讨个媳妇过正经日子。”

莫青荷见他一脸憧憬,挖苦道“你还想讨媳妇以后屁股痒了去祸害舅子么”

他一笑,杭云央反而不笑了,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把伞往后一滑,抬头去看布满乌云的天空,淡淡道“我真有个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去乡下买块地,盖三间大瓦房,然后踏踏实实找个女人,不要漂亮的,就要那种大脸盘大屁股的,能生儿子,然后踏踏实实给自己养个老。”

莫青荷来被沈培楠搅得心情低落,被杭云央这一番话倒逗笑了,他看着师弟一双斜飞的丹凤眼脸,摇头道“罢了罢了,哪有女人敢嫁你,一看你的样子,先要自卑的挖洞把自己埋了倒不如我要求沈培楠对我死心塌地靠谱些。”

杭云央恨铁不成钢似的啧了一声,道“又提沈先生,你要是真想让他疼你,现在就回去跟那相公一起好好伺候他,你这个人,就是死犟,跟柳初哥真真是一对儿倔驴”

莫青荷听他提起莫柳初,心里像被针狠扎一下,自言自语道“是,我就是贱,放着好好的柳初不要,去跟个前途无量的师长较劲,有意思么”

他转身就走,杭云央在身后暧嗳叫着追赶,一对璧人儿沿着路往回走,头顶海棠花开的繁茂,被秋雨一打,细碎的花瓣落了两人一头一脸。

这边沈培楠赢了三百块钱,打算见好就收,下了牌局,与那名戏子坐在沙发里用一只高脚杯喝果子露,莫青荷一进门就跟他对上了视线,勉强笑了笑,道“中午想吃什么,我叫刘叔提前吩咐下去。”

沈培楠却想到另一桩事,先安抚了怀里的妙人儿,对莫青荷道“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你跟你师兄都姓莫,是姓么”

莫青荷奇道“我姓莫,他没姓,师父取艺名的时候他跟我姓像亲兄弟,我们俩就一样了。”

沈培楠点了点头,从茶几下摸出一封书信,递给莫青荷,沉吟道“你上次你娘穿的体面,像大户人家的出来的,我替你一直调查,今天刚有了一点消息,你看看你们分别的年份,地点,年龄对不对,要是能对上,我立刻再去联系。”

莫青荷抖着手接过信,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他想,沈培楠也一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十多年了,他一直保留姓,甚至连师哥都与他同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等到娘的消息他呆呆的望着手里的信笺,不敢去拆,仿佛那是一块火炭,或者一枚爆竹,一旦拆开,嘭的一声,多年的等待就要有了结果,或者成了空。

正当他好不容易稍微镇定精神,下决心去拆封口的红泥时,杭云央忽然身披一身落花,风风火火的撞了进来,一见莫青荷泪眼朦胧,沈培楠的手还摸着那戏子的大腿,便一下子来了火。

他瞪圆了一双凤眼,一把将那戏子从沈培楠怀里拉起来,扬手抽了一巴掌,骂道“不要脸,我师哥看上的男人你也敢勾搭,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靠近沈先生一步,休想再登四九城的戏台”

一屋子的人全都懵了,只见杭云央毫不客气,继续指着沈培楠骂起来“你这个人好不知趣,别人拿真心待你,你不稀罕也就算了,天天故意让我师哥难过是做什么你要去快活,大可背着他,当着他的面跟别人卿卿我我,我师哥爱你纵着你,不什么,我可没有他那样的好脾气,你再欺负他,我是不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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