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曲楼。

一条黑漆漆的蛟侧躺在贵妃榻上,尾巴卷着一截紫色的甘蔗，送到蛟嘴里，牙口极好、吭哧吭哧地咬断甘蔗,还学会了和人类一样吐皮。

嘶——蛟惬意眯眼，还是浮曲楼好。

这里除了谢蕴外,只有本蛟一只蛟，连天上飞的鸟雀都知道这是本蛟的地盘,不会涉足。这让蛟这种富有领地意识的猛兽很是受用。

一列杂役弟子抬着几大盆香喷喷的灵肉、灵鱼从外面走进来。

蛟双目猛然放光，蹭一下射出,和往常一样把头扎到盆里,正准备大快朵颐,却忽然顿住。

嘶——刚才在九头蛇妖邸里她整整吃了几大桌东西,现在蛟腹饱胀，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去。

蛟失望地起身游回去。

“小蛟胃口不好吗？”谢蕴从外面走进来，雪衣上暗淌着星河纹路，星光摇曳,他朝其余弟子点头致歉,示意他们把东西拿出去。

蛟道：“主人,我现在不饿。”最多吃点灵果。

谢蕴清冷的目光便一凝，反应过来。他领悟万道本源，眨眼如同千年,外面的世界却只过去一天。

一天的时间，小蛟刚才在韩子清那里吃了许多东西，现在的确吃不下。

谢蕴正想着，蛟却一个箭步朝他游来，灵光闪过，云雾般长发倾泻而下,转瞬化为人形，手上抓着一件轻薄的红色纱衣，披在身上。

“主人！让我看看你。”蛟飞扑过来，在空中红纱翻飞。

谢蕴心跳一乱，马上转头不看蛟裸/露出来的肩膀，同时手中出现一件青色的衣服，双手一展，披在蛟身上。

嘶——阿妩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主人，怎么你也这么做？”其实蛟不大爱穿人类的衣服，之前在九头蛇面前也就罢了，谢蕴作为能被蛟信任、而且一直对蛟好的人，蛟现在根本不用手去拉身上的青衣，衣料和光滑的皮肤一接触，软软滑落。

“也？”谢蕴目光一闪，不可避免想到韩子清的挑拨。

他耳朵通红，别开脸不正对蛟，弯腰捡起刚才的衣服：“小蛟，你要慢慢学会化形时穿着衣服。”谢蕴教阿妩，“你心怀坦荡，可世间不坦荡的人占多数。”

蛟见谢蕴又把衣服给自己披好，歪头：“可是我不喜欢穿衣服，最近我用人形用得越来越顺手，人形也像我的蛟躯一样，皮肤能够探测空中的风向、温度，聆听地面的声音，穿上衣服反而是累赘。别人不坦荡，本蛟为什么要迁就他们？”

她理直气壮道：“就不能他们迁就本蛟吗？！”

她唰一声把谢蕴的青衣扯下来揉成一团，抓在手里。

谢蕴闻到蛟身上的莲花香味，随着她一举一动散发开，他默默再瞬间拿出一件衣服，披在蛟身上。

蛟：……

蛟也来了脾气，唰一下再扯下身上的衣服。谢蕴再拿，她再扯，如此循环往复几次后，蛟终于光火。

嘶——谢蕴第一次这么对本蛟！

蛟一步走上前，抓住谢蕴的双手，不许他乱动，踮起脚和谢蕴对视，蛟目微微变尖：“主人，你做什么？！”

谢蕴呼吸乱了几拍，但小蛟不爱穿衣服这件事，怎么也不可能由着小蛟的性子。

谢蕴既不自在被蛟抓着双手，近距离接触，又得平稳地和蛟说话，否则，自信自大的蛟根本不会信他说的话。

谢蕴道：“小蛟，你想一想，如果不穿衣服，你会引来其余人的窥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所有人关注。小蛟想做其余任何事都不方便。”

是这样，蛟一向自诩为顶尖猎手，以自己强大的隐匿能力为傲。

像她这样无情的刺客，的确不适合每次出场就引来这么多关注。

蛟点点头：“你说得对。”

谢蕴松一口气，就听蛟马上道：“可是小蛟在主人面前这样没关系吧。我们经常一起睡觉，有时候小蛟一睡醒，发现自己是人形，身上还盖着被子，难道不是主人做的吗？”

谢蕴的脖颈顿时如同火烧云霞。

他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蛟紧紧抓住，霸道的蛟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我和主人都心怀坦荡，没什么的，主人，你就让小蛟在你面前自在一点吧。”

谢蕴苦笑，如果他不心怀坦荡呢？

他本以为每晚自己的束手束脚，是因为碍于男女之别，直到对韩子清的杀意，他才知晓到底是为什么。

“小蛟，对不起……”谢蕴道，明明小蛟依赖他，喜欢和他一起睡觉，他却抑制不住起了那种心思。

谢蕴只觉得歉疚，他放任自流，宛如在卑劣地占小蛟的便宜。

他如果立刻态度改变，小蛟更会伤心。如果他不起那种心思就好了，谢蕴看着蛟，欲言又止，清冷的目光里歉意流动。

嘶——谢蕴为什么要朝本蛟道歉？

因为他也希望本蛟在他面前穿好衣服，觉得对不起本蛟？蛟根本没把这当成一件大事。

不过，蛟一想，本蛟以及九头蛇那样的凶兽，做了再多错事，都不会承认。

谢蕴这样光风霁月的仙君，反而会因为一点点事反思自己。

嘶——本蛟当初来蓬莱仙宗的决定果然正确。

蛟眼一弯：“主人，没什么，我穿好衣服就好啦。”

她当着谢蕴的面披上谢蕴给的衣服，因为她霸道地拦在谢蕴面前，把谢蕴抵进角落，谢蕴现在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只能低哞看着地面。

耳边衣料摩挲的声音很轻，在谢蕴听来却很大。

蛟穿好衣服，又来扯谢蕴的衣服，谢蕴慌忙按住她的手：“小蛟，你……”

你解我衣服做什么？

蛟道：“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势，就像我有蛟毒一样，九头蛇不是一般凶兽，他虽然比不上本蛟，但他制造的伤口一定也不好愈合。”

“不必了，小蛟。”谢蕴忙道，“我自有医术可解。”

“让我看看嘛。”蛟道，每次她作战完，谢蕴都会细细查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势。

现在谢蕴受伤，她怎么可能一点不看。

蛟从黄管事那里学到恩威并施，对底下的兽也会回馈一些好东西。蛟仔细想想为什么会这么做，想来想去，定格在一段关系需要来往、相互。

哪怕完美如本蛟，也不能只接受谢蕴的好，否则早晚谢蕴会发现她是一只自私的蛟！

蛟打定主意关心谢蕴，见谢蕴不愿意被解衣服，点点头：“主人，我知道了，你这么懂礼貌，我这么解你衣服，你一定很不自在。小蛟不能做这样的事。”

谢蕴心下一软，被蛟的体贴所感动。

哪知，蛟立马道：“那我不解你衣服，我进来看就好啦！”

进来看？

什么叫进来看？

谢蕴惊讶地发现，蛟两手把他腰带拉开，把衣服拉开缝隙，一头钻进他的胸膛。

谢蕴：……

他大惊失色，说不清是慌乱多还是担心多，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如星火燎原，席卷他全身。

哪怕之前和蛟一块睡觉，谢蕴也没尝过这种感觉。他既担心被小蛟发现自己的感情变化，又慌乱这种隐隐失控的感觉。

他连法诀也不掐，法随心动，身体如风雪一般消散，转瞬间聚到房间另一个角落。

“嗯？”蛟还没看清楚谢蕴身上的伤，谢蕴便消失。

她回头，被仙法吸引：“主人，这是什么法术？我也要学。”

“小蛟。”谢蕴看着蛟发丝微乱，不由自主想到蛟利用韩子清时，她也这样主动朝韩子清靠近。

小蛟对自己要亲密得多，可是，那样的感觉不一样。

一个是男女之情，一个是坦荡、一起长大的亲密。

谢蕴答应蛟：“嗯，哪日我教小蛟。”他顿了顿，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小蛟，你长大了吗？”

嘶——本蛟不一直这么大吗？

虽然吞掉九头蛇的内丹后，自己又粗了一圈，但她一直都大，从未小过！事关猛兽尊严的蛟如是想。

“本蛟一直都大……”话音未落，蛟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跳到谢蕴面前：“主人，没错，小蛟长大了！”

“小蛟长大了，每天的灵肉灵鱼分量大约得翻倍，丹药、灵石我也可以吃更多了。”蛟拉着谢蕴的袖子，“主人，你真好，知道小蛟长大了！”

蛟嚣张大笑。

蛟的笑意慢慢收敛。

蛟面无表情。

因为她看见谢蕴没有和她一块笑，反而情绪低落。

谢蕴附和她：“嗯，小蛟长大了。”实则心中如同下了千万层大雪，压得满心冰霜，春色凋零。

她在自己面前，坦荡天真，毫无旖旎，哪怕做出这种亲密的动作。

谢蕴不知该怎么做，他很喜欢小蛟这个模样，却因为见到她对别人的缱绻而贪心。

“小蛟……”谢蕴抚摸蛟头，千万言语压在心头。

嘶——

蛟鬼鬼祟祟探出一对绿眼睛，从浮曲楼外游进来，见浮曲楼没人后，一长条跳入池塘里，把身上的泥屑洗干净。

自从上次，蛟身上和浮曲楼味道不同的泥土味让谢蕴知道她去过群仙峰后，蛟现在做坏事格外谨慎。

冬日的池塘碧波荡漾，蛟身上被冲刷干净，漆黑鳞片闪闪发光，色泽神秘。

漆黑大只的蛟游到池下用大块紫金玉做成的王座上，池底水灵珠如明珠般装点辉映，发出温和明亮的光芒。

从九头蛇那里拿来的宝物，被蛟拿出一部分，装点成水下宫殿。

“说，刚才浮曲楼发生了什么？”蛟躺在王座上，池塘里的鱼们全部排列在底下，恭敬地等着回话。

蛟阴险的绿眸志得意满，本蛟真是一只物尽其用的蛟。

池塘里的鱼开了灵智，可以在本蛟不在时，帮本蛟看着浮曲楼，做本蛟的眼线。

鱼恭敬道：“大王，刚才蕴微元君回来，在大王的房间放下许多灵珠灵石，站了一会儿后离开。”

嘶——

蛟一甩蛟尾，绿眸溢满不开心。

谢蕴最近奇奇怪怪，本蛟一接近他，他便不许本蛟这样做！但他几天一例行为本蛟查探蛟躯有没有问题，倒是一天不落。

不能说谢蕴对蛟不好了，他更事事周全，但是老是躲着本蛟！

蛟狠狠道：“他一定是不喜欢本蛟了！”

鱼压低身子：“大王，怎么可能？蕴微元君经常送您礼物。”这要是不喜欢，什么是喜欢。

“你懂什么？”蛟想到自己新学的一个成语，“风起于青萍之末，谢蕴性格内敛，他表现出来的奇怪细节让本蛟发现，说明他心底的波涛远胜表现出来的事。”

“难道是因为那条九头蛇？”蛟想。“可是九头蛇的东西，谢蕴还主动帮本蛟整理好！”

嘶——

蛟在王座上立起来，看着水面的霞光，漆黑的蛟躯一片深沉。

算了，蛟根本不喜欢这种猜来猜去的事情。

而且，蛟忿忿不平地想，上次本蛟被九头蛇关了整整一天，谢蕴都没问过本蛟在里面有没有受委屈！

蛟这样的猛兽，和人类的感情有些微不同。

她生气地想：“既然你不喜欢本蛟，本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你什么时候赶走本蛟，本蛟走就是了！”

蛟冷静下来，这次她来问鱼们谢蕴的表现，也是为了看谢蕴有没有发现她最近做的事情。

蛟有预感，自己快生爪了。

九头蛇的内丹果然不俗，如今，她只差一线就能生爪。而那生爪的一线机缘，也在蓬莱仙宗。

蓬莱内山有一处奇怪的山峰。

山峰周围被高高的弱水包围，山峰上长着一种果子，就是那种果子，令蛟魂牵梦萦，知晓那就是生爪机缘。

根据蛟打听来的消息，那座山峰是蓬莱祖师首徒太清金仙的山峰。太清金仙多年在外游历，他的山峰由他留下的九十名徒弟轮流照看。

谢蕴现在奇奇怪怪，谨慎小心的蛟不愿意冒险告诉他。

明日，本蛟就要去偷果子。

蛟在池塘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傍晚，游到一处山峰面前。

“大王！大王！”

三尾猫、魅心狐、白头虎、半月狼以及灰猩猩等候在那里。

蛟把一些极品丹药分发给它们，深沉道：“等此事完成，本王还有重赏。”

几只兽都不明白那些这么久都没人、兽吃的果子有什么重要之处，兽的直觉告诉他们，那些果子他们不能吃。

灰猩猩道：“大王，弱水难渡，这座山峰连力工所都不会送东西去。如果我们用大功夫去摘果子，摘来不能吃……”

“本王乃堂堂龙属，本王的眼力，岂是那些人能比？”蛟踌躇满志，“那些果子哪怕你们不能吃，本王对你们也有重赏，你们按照本王的吩咐做就是了。”

“好的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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