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渠城里的杀戮整整持续了三天,每天都有人在护城河边上被排队砍了脑袋,直到最后整条护城河都变得血红一片。
沈光在镇守府里也听说,俘虏大营里,每天都有俘虏出首,指认那些豪酋的心腹和家奴,到最后竟然也被株连一千五百余人,全都被砍了脑袋。
这样疯狂的杀戮,让沈光看到了这个时代残酷的另一面,这不由让他想到了八年后的那场安史之乱,大唐的盛世就此终结,大半个国家的财富和人口毁于一旦。
“那个疯子终于停手了。”
当听到员渠城传来的消息,就是杀性极重的李嗣业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这焉耆国的人口总共也不过十五六万,这先后两场动乱,死了不下两万人,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
“全当是他最后的疯狂吧!”
沈光知道龙突骑施这般杀戮,既是报复,也是以绝后患,同时也是他交出的投名状,焉耆国中再没人会把龙氏当成王统,龙突骑施要坐稳王位,就只能依靠大唐。
这是个狠人,可惜生不逢时!
沈光心中感慨,然后他看向李嗣业道,“李兄,我已经逗留三日,火烧城那里也该回去看看了。”
“那某便不留你了,等某有了空闲,自去火烧城寻你。”
李嗣业想到沈光还有火烧城这么个烂摊子,不好再留沈光,于是道,“等那些豪酋家里的财货粮食抄回来,某派人给你送些过去。”
“那就多谢李兄了。”
沈光没有跟李嗣业客气,火烧城那里,他打算派人往关内吸引流民前来落户,哪怕安西远在万里之遥,但沈光相信总有人愿意来这里搏一搏的。
离开镇守府前,沈光将手抄的乐谱送给了来瑱,说起来这位李嗣业极为器重的副将,虽然是世家子,可是却没有倨傲之气,反倒是个爱好文艺和音乐的青年,这三天里两人也相谈甚欢,而且让沈光没想到的是,来瑱居然也会吹唢呐。
“沈郎,某送送你!”
将乐谱收好的来瑱亲自送沈光一行出了镇城,他在军中虽也有要好的友人,可是始终没法聊得畅快,至于那些文人参军,他又难以结交,自从跟随阿耶来安西后,他还是头回遇到年纪相仿,又能谈的投缘的同龄人。
“来兄,改日若得空闲,某与你一道回延城,请你去樊楼听曲。”
“那某就恭候沈郎大驾了。”
看着上马的沈光,来瑱笑道,说起来樊楼之名,他也是听将军多有提及,如今结交了沈郎这位樊楼大郎,他倒是可以省了那听曲的钱。
和来瑱告别后,沈光领着牙兵们策马而去,却是再次到了来时歇脚休息的那家逆旅。
比起上次来时,这大堂里明显热闹许多,几乎都坐满了人,沈光他们进来时,看到披甲的牙兵,那些刚从员渠城离开的胡商们都是面露惧色。
员渠城封锁城门三日,王宫守军大索城池三日,不知道城中多少官宦人家被破家灭门,财货洗劫一空,就连他们这些商人都深受其扰,要不是他们自有护卫,又在货栈里抱团守卫,怕是他们也难逃一劫。
“沈郎君,您来了。”
见到那碎嘴的啰嗦伙计,沈光不由笑了起来,“你们家厨子没换,还是大郎吧?”
伙计听了不由撇了撇嘴道,“郎君见谅则个,今日大郎不在后厨,不过咱另外的厨子也是手艺极好,郎君不妨试试。”
“那便上两只整羊,酒照旧。”
“好嘞,郎君稍待,我这就给您腾桌子。”
伙计应声间,自有识趣的胡商领着仆从让出了两张桌子,他们现在看到当兵的就怕,谁知道这些看着就凶神恶煞般的军耶会不会砍了他们。
很快酒先上了来,沈光招呼牙兵们喝酒,然后朝那伙计问道,“大郎怎地今日不在后厨,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这个我也不知,许是家里有事吧?”
伙计随口搪塞着,沈光也不追问,伙计才连忙回了后厨,让其他人来招呼,自己则是往后院去了。
“大郎,那位沈郎君又来了,还问了你呢?”
正自练字的裴大放下笔,看着那个写歪了的之字,叹了口气道,“看起来这位沈郎君是盯上某了。”
“大郎不妨去见见他。”
伙计大着胆子说道,自从离开长安城,他跟随大郎在这家逆旅已经待了五年多,每天不是杀羊就是端盘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就去见见吧!”
裴大从坐垫上直起身,看着吃惊的伙计道,“怎么你不想某去见这位沈郎了!”
“不,不是。”
裴大笑着和伙计出了后院,径直往大堂里而去,说起来他在这里待了快六年,确实是有些静极思动,关键这个来的沈郎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些时日,裴大可是在往路过的客商那儿打听了下沈光的名字,才知道这个年轻的郎君不过短短几个月就闯下了不小的名声,这都让他极感兴趣
“郎君是专程来找那厨子的?”
“你举得那样的壮士会是个厨子?”
看着王神圆,沈光反问道,他去了焉耆镇守府后,不但问了李嗣业,也问了来瑱,他们也不知道这附近的逆旅里有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壮士,应当是军中之人,他片的羊肉,每片厚薄都是一样,寻常厨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王神圆想到那个叫裴大的厨子,不禁感叹道。
“可是这样的壮士,偏偏焉耆镇守府里没人知道……”
沈光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裴大,而牙兵们看到这个壮汉,也都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们的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厨子很危险。
“沈郎君,某不请自来,还请莫怪。”
“大郎说笑了,某这趟过来,本就是专门来请大郎吃酒的。”
沈光说话间,自是示意牙兵们去取酒,裴大则是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不多时牙兵们便取了坛绑在骆驼背上的两坛烧刀子进了大堂。
“这便是那烧刀子?”
“这酒性烈,大郎不妨留到晚上再饮。”
哪怕已经入秋,可是刚赶了半天路,沈光可不想再喝烧刀子。
“一人独饮,有甚滋味,郎君是觉得某不配与郎君对饮吗?”
裴大细狭的双眼盯着沈光,单手托住了那足有百来斤的酒坛,纹丝不动。
“是某失言,大郎且开了酒封,尝尝某这酒如何?”
沈光说话间,自取了两只酒盏,放在了自己和裴大面前。
“郎君果真是痛快人。”
裴大拍碎酒封,自往两只酒盏里倒酒,很快四溢的浓烈酒香让他的鼻子抽了抽。
“大郎慢饮,还是先吃点羊肉垫垫肚子。”
看到裴大端起酒盏就要干,沈光劝道,李嗣业当初没听他的劝,便直接躺了。
“便听郎君的。”
裴大闻言,倒是举筷吃了好几块羊肉,方自拿起酒盏道,“郎君,请。”
“大郎,请。”
看到这不像厨子的壮汉和郎君拼酒,牙兵们都是不禁笑了起来,郎君海量,就是李将军都未必拼得过郎君,这壮汉头回喝这烧刀子,真是不知死活。
酒液甫一入喉,裴大就变了脸色,可是言犹在耳,更何况对面的沈郎也是一口气干了。
放下酒盏后,感受着那股喉间胸腹的火辣和汹涌醉意,裴大忍不住使劲甩了甩头,可是那股上头的酒劲越发猛烈。
看到裴大忽地起身,往后院奔去,沈光不由吃了一惊,然后他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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