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将裤头系好,想揍刘瑾一顿,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亲卫只剩一人,穿着显眼的红色官袍在战场中,鞑靼人皆想杀他立功。
“二位参将,你们过来,本将军有令旨要下!”
无人教过朱厚照,根据戎甲辨别军中的职衔。
但他从二人头盔上的青色翎羽,顿项的形状,以及身旁的青色四边大旗,就知道二人是参将。
伍长、哨总、千总都带有指挥麾下士卒的旗帜。
但只有参将,旗帜长一丈六尺,旗方二尺八寸。
黄世明疑惑转头,至今也不清楚这个拿着圣旨的人是谁:“你想做什么?”
他是延绥榆林卫千户,被严恪松调来军中,担任左翼大营参将。
“你也快过来!”
田应贞面色阴沉,私自率兵来此,令左翼大军陷入险境,他还没找此人算账呢。
但此人拿着的圣旨,却是千真万确。
“我在边陲领兵八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术,你领左翼大军来此,究竟想做什么?!”
田应贞是大同山阴所正千户,骁勇善战,被严恪松调任军中,任左翼游骑将军。
除了副总兵陈寿,他们二人就是左翼大军的最高统领。
“本宫想打败达延汗,留下鞑靼五万大军,令西北再无战事。”朱厚照认真地道。
当然,回京后,还要写一本小朱秀才领兵传。
令西北再无战事?刘瑾诧异片刻。
鞑靼有五万大军,就算兵败,也能突围逃走,杀死一万鞑靼人,就是天大的祥瑞了,你敢说杀三万?
田应贞提高声音:“能突围已是万幸,威武将军还是想想怎么逃跑吧,鞑靼人就要围车堡阵了。”
车堡阵,是鞑靼将篷车连接起来,专门用来抵挡明军的弓箭,和马面的效果相似。
车堡阵还有一个作用,充当移动的城墙。
一旦围起车堡阵,骑兵也冲不出去?围困阵中?直到被鞑靼人射死。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真的能打赢。”
黄世明和田应贞面露狐疑之色,显然不信朱厚照。
“命左翼骑兵全部下马?把弓箭和长剑?换成长杆枪和盾牌,组成一道铜墙?阻止鞑靼人离去。”
军情紧急,来不及多废话?朱厚照简明扼要。
田应贞激动咆哮道:“当务之急?是让骑兵带领左翼步卒,冲出阵去!”
擂鼓震天,嘶吼声不断,但还是能听到田应贞的怒吼。
黄世明比田应贞年长?耐着性子:“你想如何打?”
“左翼拦住鞑靼人去路?剩余四部,分割鞑靼大军,以小股击杀。”
朱厚照的战术很简单,反包围,加内外夹击的战术。
若把鞑靼五万大军?比作是人,下达命令的中军就是脑袋?左右两翼是手臂,骑兵是双脚。
他率领左翼大军来此?化作一块坚硬的铁板,拦住鞑靼人的退路。
剩余四部大军?分成一支支小军队?进攻蚕食。
就像刀、剑、长矛和铁锤?将一个完整的人,分尸。
文皇帝和宣德皇帝朱瞻基,曾经这样的战法对付鞑靼人,斩杀敌军首级,一万多颗。
“若左翼大军折损在此,你能担负得起?!”田应贞不相信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会打仗。
朱厚照举起圣旨,喜滋滋道:“本大将军一人承担!”
黄世明思索片刻,转身看向亲兵:“传令,下马!”
步鼓忽然响起,青色的参将大旗,旋转一圈后,头朝下点点了。
看见信号,周围的骑兵纷纷下马。
田应贞见状,咬咬牙:“下马!”
意见相左,各自为战,会令军心涣散,他只能同意。
眼下当务之急是:通知中军大营,分成小股,进攻鞑靼人。
黄世明环顾四周,鞑靼人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这样的情况,塘骑无法突围向中军传达消息。
“如何向中军大营传令?”
这么多鞑靼人,就算是步塘,也没法混出去。
朱厚照看向刘瑾:“刘大伴,可还记得你是本宫的勇士?”
刘瑾有种不好预感:“奴……奴婢当然记得。”
明军与鞑靼人刀刃相向,血水从布甲流出来,白马变成了红白相间的马。
达延汗骑在马上,见了这样的阵仗:“这威武大将军,倒是会些兵法。
台吉,领一百骑兵冲阵,杀了威武大将军,明军自然溃散。”
台吉是鞑靼中的官职,乃鞑靼人的皇族。
阿勒楚拍打着马臀,率领一支百人骑兵,冲击盾阵,盾不高,战马可越过。
只见,明军盾牌的底下,有个人钻出来,刘瑾嗖地一下,钻入拥挤的鞑靼人群中,左右看了眼。
“殿下说,黄色的旗帜所在,就是中军大营。”
抬头望去,百米开外只有一杆白色大旗,不过大旗在,就有主将。
刘瑾举着长剑,撒开脚丫子冲去,鞑靼人对这个弱小的奴隶,视若无睹。
严格松心急如焚,一刻钟才走了十五步,区区百米的距离,宛如天地鸿沟。
士卒都有些累了,渐渐有人倒下。
抬头望去,青旗就在百米开外,被鞑靼人重重包围。
“严大人?!”刘瑾大喜:“你不是小严大人的爹吗,怎么也来前线了?”
看了片刻,严恪松才认出来,是东宫的小太监,许久未见了,还是一副坏嗖嗖的样子。
“殿下……威武大将军呢?”
“他命奴婢传军令,让您将大军分成十八股,剿灭鞑子。”
刘瑾凑到严恪松耳边,又说了几句。
严恪松面色徒然大变,太子的兵法倒是不错,若能保下太子,再歼灭鞑靼五万大军……
“步塘回中军大营,传本将命令,大军分为十八股,分散进攻!”
八个黑甲步塘,朝来时的方向,快速跑去。
不多时,张延玉接到严恪松的急报。
下令,升无色五方旗中的黄旗和黑旗,调动中军和后部大军。
塘骑飞奔传令,各部的参将,侯承元、萧宏、康崇让等人,各自率领三千人,冲击鞑靼人。
明军出击,鞑靼人的阵脚大乱。
“大汗,大明的中军和后营大军动了!”斥候前来禀报。
达延汗大为惊奇,中军是明军的主力兵力,看来大明要动真格了。
苍鹰盘旋在高空,看着地上一群蚂蚁打架,等待俯冲吃肉。
十八股兵力,像一把把黑色尖刀,从各个方向,捅入鞑靼大军,切成数股。
此时,牟斌绝望地抬头望向青旗,一旦陷阵,武力再强,也会被鞑靼人围攻至死。
走了十几步,锦衣卫仅剩三人。
此战,可谓伤亡惨重。
一个时辰过去了,太子殿下还活着吗?
朱厚照站在大军中,周围的士卒将他护卫起来。
黄世明和田应贞不停挥刀,人头像蹴鞠,到处滚落。
突然间,压力大减,鞑靼人变得稀薄起来。
应当是中军和后营调动了!
“本宫就知道,吾之勇士刘小强,不是常人可比。”朱厚照沾沾自喜。
黄世明明显能看出来,鞑靼人变得少了。
此战若打赢了……
此时,鞑靼中军。
“大汗,台吉斡齐尔战死!”
巴图孟克捂着胸口,宛如五雷轰顶,双眸涌出泪花。
斡齐尔是他的六儿子,多伦土默特部的首领。
亲卫将韩齐尔的尸体,交给达延汗。
很快,一匹黑色大马驮着人来,亲兵下马急促道:
“大汗,中将官虎刺合,战死!”
“大汗,中将官铁盖什,战死!”
尸体砸落在地上,就像砸在众人心头,士气萎靡不振。
失去了将领的鞑靼人,群龙无首,被明军大举屠杀。
兵败如山倒,坏消息接连传来。
“东南二里发现明军,正朝这里奔袭而来,有两万人。”斥候翻身下马,跪着禀报。
太师巴穆旦慌张:“大汗,该撤兵了,明军用了十一年,才抢回河套,大汗何须急于一时?
若不撤军,明日攻打鞑靼的,就是瓦剌!”
瓦剌雄踞西北,一直想吞并鞑靼,有八万大军。
大明虽然修筑长城。
但西北风沙侵蚀厉害,就算稍微露头的石头,最后也会变成黄土,更何况是高耸的城墙,何足为惧?
达延汗恨意滔天,眼睁睁望着朱厚照:“你敢报上名来?!”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本宫是大明太子,朱厚照!”
巴图孟克面色僵硬,片刻没有回过神来,比听闻儿子死去的消息,更震惊。
竟是大明的太子?!
黄世明大惊失色,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田应贞宛如吃了活苍蝇,满脸苍白,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竟是太子?
塔!塔!塔!
地面抖动,东南的方向,扬起一阵烟尘。
是大明援军!
巴图孟克不再犹豫,号角响起,鞑靼人如同潮水般,逃入草原深处。
严恪松和牟斌策马朝青旗奔来,赶到朱厚照身前,见他还活着,才稍稍松了口气。
杨一清飞奔赶来,慌张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众人对朱厚照怒目而视,怒意滔天,大明江山差点就葬送了!
朱厚照害怕:“本宫错了,本宫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在想下次?!
黄世明和田应贞等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太子死了,他们或许要被文官抄家砍头,想想就一阵后怕。
幸亏祖宗保佑!
“本宫听闻杨师傅回京求援,京无又良将,想替父皇分忧,才出宫的。”
杨一清稍微舒缓了些。
“本宫会向父皇言明,不会连累诸位师傅。”朱厚照眸中一亮,伸出双手:“指挥使将本宫绑回去领功,就当是本宫对牟指挥使的报答。”
我敢绑你吗?
牟斌瞪着眼睛,没好气侧过头去,只想好好睡一觉。
“陛下已龙颜大怒,殿下好自为之!”
想讨好本官,帮你说话?你在想什么呢!
严恪松这才想起来,打了胜仗,连忙派各部,各自清点战损。
夜里,中军大帐篝火燃起。
严恪松命人宰羊款待,可众人只关心军功。
到了戌时,黄世明满脸春风走回营帐禀报:
“总宪大人,斩杀鞑子首级,三万六千人!”
营帐中,气氛顿时沉寂下来,严恪松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杨一清满脸震惊,没反应过来。
黄世明抬头,继续:“斩获敌将首级九颗,俘获马驼牛羊四百头!”
太过震撼了。
“总宪大人,九将中,有鞑靼的台吉,阿勒楚和斡齐尔!”
两人是达延汗得儿子,连达延汗的儿子都杀了!
严恪松道:“我军战损呢?”
“死伤八千七百九十八人,马匹死伤两千,火器消耗八成。”
还好,战损与鞑靼人相比,小得多。
杨一清捋着胡须,心情激动连声道:“大捷啊!安定伯大功啊!陛下听到这样的喜讯,不知会有何等反应?快,命人回京城禀报!”
牟斌颔首点头:“贺兰山一战后,朝廷再也没有斩杀过如此多鞑靼人,严大人当记首功!”
严恪松老脸通红,惭愧道:“指挥使谬赞,此战,其实是太子以威武大将军之名指挥。”
杨一清和牟斌瞪大眼睛,太子的年纪才……
可他们又很快叹息,满面愁容。
皇帝怎么御驾亲征?英宗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死在战场,就是大明最惨重的损失!
太子这样顽劣,将来如何继承大统。
严恪松微微抬头,关切地道:“牟指挥使,我儿成锦在京城,如何了?”
锦衣卫监视严府,一切了若指掌。
“安定伯放心,只是,李大人依旧未同意婚事。”
朱厚照撕下一块羊腿:“这边陲的羊肉真好吃,本宫下次,带老高一起来。”
大帐中的气氛凝固。
杨一清干咳几声:“明日就启程回京了,殿下还是想想,如何面对陛下吧。”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迅速走到严恪松耳边:“严师傅,本宫想向你借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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