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良心说,皇甫思思亲手做的饭菜其实味道还算公允,算不上美味,但绝对毒不死人,喂狗有些嘴毒了。
但顾青的口味向来刁钻,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最讲究的便是美食,皇甫思思这点做菜的手艺,他委实瞧不上眼,在他眼里,皇甫思思做的饭菜只配喂狗,包括但不限于单身狗。
顾青不是单身狗,他是单身贵族,名符其实的钻石老王。
话说得很不客气,亲卫站在帅帐门口有些失措,求助地望向韩介,试图证实侯爷是不是开玩笑,这么毒的话委实很难向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张嘴说出来。
韩介叹了口气,朝亲卫挥了挥手,大意是照侯爷的原话回复女掌柜,对于顾青的钢铁属性,韩介已渐渐有所了解了。
“侯爷,那位女掌柜毕竟对您颇有落花之意,您何必拒她于千里之外?”韩介叹息道。
顾青皱眉:“你哪只眼看出她对我有意了?眼睛太瞎可以抠出来捐给有需要的人,她做的菜那么难吃,分明是故意的,正常人做菜不可能这么难吃。”
韩介苦笑道:“做菜看天赋,或许她本来就没有做菜的天赋呢,这可跟对您有没有意没关系,难道做菜难吃就不配喜欢您了吗?”
顾青缓缓道:“理论上来说,是的。做菜难吃是重大缺陷,如果按我的择偶标准,仅仅这条缺陷足够把她扣成负分了。”
韩介忍不住道:“难道张家两位闺秀做菜很好吃?”
顾青一滞,张怀锦的手艺顶多在烤肉的时候帮他添点炭,至于张怀玉,她的手艺更是惊天地泣鬼神,不仅难吃,还费厨房。
若按顾青的择偶标准的话,张家两位大小姐大约连第一轮海选都进不了,顶多只配交个报名费。
“呃,不……不一样。”顾青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惊奇地指天:“咦?天上那是什么?亮晃晃的好刺眼……”
韩介无奈地道:“那是太阳……所以,张家两位闺秀做菜好吃吗?”
顾青无法逃避这个话题,只好叹息道:“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而是她们的拳头会随时让我说出昧良心的话,不好吃也必须好吃……”
韩介顿时恍然,同情地看着他:“原来如此……”
顾青深沉地道:“有过生活阅历的男人都明白,妻子做菜的本质是为了满足夫妻之间的仪式感,好不好吃不是重点,重点是夸她,再难吃都要夸她,懂得了这个道理,男人这辈子能避免百分之九十九的争吵和麻烦,生活中想要耳根清静,必须付出昧良心的代价。骚年,你还太年轻了。”
韩介惊愕道:“末将认识侯爷这么久了,第一次听到侯爷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佩服!末将受教了。”
顾青矜持地笑:“男人的内涵,不需要时时刻刻拿出来给外人看,肤浅的炫耀便不能称为‘内涵’,内涵是埋藏在心里的,人生遇到任何事都能沉着冷静的应对,并且能够从容地用自己人生的阅历解决它,解释它。”
韩介用力点头,随即不解地道:“末将奇怪的是,侯爷明明是个没近过女色的嗯……呃,俗称‘处男’,为何对夫妻相处之道如此熟悉,且充满了真知灼见。”
“我曾经在一本名叫《知音》的文学巨著上……”顾青忽然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阴云密布:“你在嘲笑我?韩介,你最近越来越飘了啊。”
韩介急忙垂头:“末将不敢,末将失言。”
“去校场上跑十个圈,然后做两组操练流程,做不完今日不准吃饭,这是本帅的军令,快去。”顾青面无表情地道。
韩介悲戚地道:“侯爷,末将错了……”
顾青眉目不抬:“快去,军令如山懂不懂?”
…………
复盘是顾青在前世就养成的习惯,是个好习惯。
每次遇到大事,解决之后顾青都习惯性地召集团队复盘,将处理这件事时的每个细节和步骤都重新研讨一次,从中总结经验教训,对于做错的步骤和决策,顾青会单独拿出来与下属反复讨论,然后提醒自己和下属,下次一定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安西大捷,全歼吐蕃两万余大军,如此大的事件顾青更要复盘,第一次指挥万人以上的军队作战,对顾青而言也是个全新的领域,侥幸赢了这一场,里面需要总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擂鼓聚将,左卫和于阗军几名将领都聚集在顾青的帅帐内。
帅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沙盘,沙盘上用红白两色小旗详细标注出敌我军队部署和路线,以及当时发动伏击后,己方四支伏兵的进攻态势。
复盘会议已经进行三日了,很多经验教训从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复盘中被众将领一条条总结出来,旁边坐着一名文吏正奋笔疾书,将所有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写在纸上。
众将领对顾青的战后复盘模式感到很惊奇,初时表现很兴奋,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后来顾青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开始复盘,众将领想说的全说完,肚里已空荡荡实在找不出话了,顾青还不肯放过他们,总之,继续复盘,复盘总结之后还要进行周而复始的沙盘军演,还原当时的战场攻守情势,以及分出敌我两方按他们各自的战略思路重新进行伏击遭遇战。
过程很繁琐,将领们被顾青折腾得苦不堪言,外面的普通将士照常操练,甚至被顾青加大了训练量,普通将士也累得苦不堪言。
这就是顾青的带兵风格,治军严厉严谨,但要带点人情味儿。军中的决策层则以零错误为目标,帅将之间的互相磨合期间允许犯一些不影响大局的小错误,直到磨合之后,主帅与将领们达成了默契,便是一个高效的战无不胜的团队。
“南北两侧的伏兵出来太早了,没有完全起到攻其不备的效果,常将军的伏兵如果见到侯爷的信号后首先杀出来,攻打敌军的前锋,敌军的前锋在常将军完成一次冲锋贯穿后,咱们南北两侧的伏兵再趁机杀出,直击吐蕃的中军,彼时对方军心已乱,再杀出两支伏兵说不定他们连防御阵势都摆不出来。”一名将领指着沙盘的伏击圈中心道。
沈田垂下头,惭愧地道:“末将未能依约封断敌军后路,导致敌军士气未乱,竟有反击之力,此战最大的错误是末将造成的……”
顾青摆摆手:“现在不是要谁认罪,咱们是在讨论此战的得失,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再说沈将军未能依约断开敌军后路纯粹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竟然能在龟兹城附近遇到一支杂牌军,这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顾青忽然问道:“听说那支杂牌军留下了活口,你们审问过了吗?他们为何会出现在龟兹城附近,而且居然那么巧,正好在大唐与吐蕃两军交战的关头出现。”
沈田道:“审问过一个突骑施的余孽,他说这支杂牌军的斥候早在吐蕃攻陷于阗城后便一直跟着安西军,看到龟兹的安西驻军拔营东进,走了两日后在赤河边扎营,他们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咱们与高节帅分了兵,高节帅率兵往焉耆城,咱们回龟兹城,那支杂牌军商议之后,决定远远缀在咱们后面,试图偷袭龟兹……”
顾青呆怔片刻,有些气急道:“那伙人脑阔有包迈?冤有头债有主,突骑施和石国都是高节帅灭掉的,他们不去报复高节帅,为何要来寻我的晦气?”
沈田苦笑道:“那个余孽说,高节帅擅灭国,他们要将报应还诸彼身,他们也要灭我大唐,纵然灭不了国,也要灭掉我们的都护府,而安西都护府便正好在龟兹,他们的目标不是某个人,而是安西都护府。”
顾青说不出话了,心里有一股躺枪的悲愤感。
那伙余孽的逻辑不仅条理清晰,而且很感人,顾青竟无言反驳。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说沈田贻误了战机,没能及时封住吐蕃军的后路,但他们侥幸遇到了这伙杂牌军,将刚冒出头的萌芽及时地掐死在摇篮中,不得不说,这是利大于弊的。
否则就算完美地歼灭了吐蕃军,但在大胜之后那伙杂牌军趁将士战后疲惫怠惰的心理,突然偷袭龟兹城,最后的结果很难讲,说不定顾青大意之下会失守龟兹,对顾青可就是大大的坏事了,且先不说长安的李隆基会是怎样的反应,左卫这群将士顾青就无法在他们面前服众。
主帅在一支军队里面的威严不是爱兵如子同甘共苦那么简单就能积累起来的,将士们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们要的是主帅能带领他们打胜仗,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顾青这个第一次指挥作战的侯爷如果丢了龟兹城,下面的将士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一定会很看不起他,他们以后会成为顾青带过最差的一届兵。
而这伙杂牌军若攻进龟兹城杀人放火,满城的百姓将是怎样的惨状,顾青想都不敢想。
想到这里,顾青情不自禁拍了拍沈田的肩膀,叹道:“尽管不该这么说,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你们遇到那支杂牌军是好事,虽然有牺牲,但很值得。你们给龟兹城消弭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沈田惭愧地道:“侯爷谬赞了。”
“不是谬赞,是认真的,我与众位将军商议过了,大家一致同意你沈田是此战的首功,请功的奏疏我已遣人连同战俘一同送去长安了,沈将军,等着陛下的嘉奖吧。”
沈田露出感动之色,躬身抱拳:“末将谢侯爷,谢各位将军。”
沈田是真的很感动,军队里面其实也是有派系的,顾青麾下的将士全是长安左卫的兵马,而他沈田所部是中途被收拢的于阗败军,无论地位还是派系,于阗军似乎都矮了左卫将士一头。
没想到顾青丝毫不在意派系,实事求是的只论军功,能在部将面前做到不偏不倚公平公正,沈田委实很意外,同时他愈发对顾青钦佩不已,这样的主帅才是值得自己忠心跟随的。
顾青正色道:“从今以后,我麾下的兵马没有什么左卫和于阗军的区别,大家全都是安西军,守土抗敌之类的大话虚话我就不说了,只说一句,你们舍生忘死拼命杀敌,我必不亏待你们,你们亲手博出来的前程,我绝不徇私偏袒,绝不冒功作假,如果我哪天做得不够公正,你们觉得受委屈了,都可以来我面前拍桌子骂娘,我绝不反驳争辩。”
众将闻言纷纷感动地躬身行礼:“侯爷公正无私,末将拜谢。”
顾青笑道:“行了,都是自家人,不用虚礼,你们谢我多少次我也没赏钱给你们,想要赏钱,自己上战场去杀敌。”
众将纷纷笑了。
顾青叹息道:“这次复盘能看出来,我们发动伏击时还是略显仓促了,而且敌军大乱之时,我们自己发起两轮冲锋后也乱了,这是治军的问题,各位将军往后还要对将士们更严厉些,平日对他们严厉,到了战场上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这是为他们好。”
众将纷纷抱拳:“是。”
“还有,我军的战力也是个问题,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军发起冲锋后,对敌军的杀伤力不够大,几轮冲锋对敌杀伤太小,收效甚微,这个问题也是眼下需要解决的,嗯……我听说咱们大唐应该有一个传奇的大杀器……”
众将面面相觑,不明白“大杀器”的意思。
顾青见众人茫然不解,不由好奇道:“咱们难道没有陌刀么?陌刀队,陌刀营什么的,听说那玩意儿舞起来滴水不漏,简直就是战场上的绞肉机器,谁碰谁死,我来龟兹这么多日子,为何从来没见过陌刀?”
沈田迟疑了一下,道:“侯爷,末将知道陌刀队,而且安西军中确实有陌刀队……”
顾青大喜:“在哪儿?快告诉我。”
“在疏勒镇,疏勒都督府。”
疏勒镇也是安西四镇之一,与大食帝国接壤,主要的防范对象也是大食,离龟兹城甚远,所以很少有兵马调动来往,几乎是独立于安西四镇之外的存在,所以顾青对疏勒颇为陌生。
“陌刀队在疏勒镇?有多少人?”
沈田道:“陌刀队招募兵员太苛刻,必须要选身高力大,反应灵敏之人方可入,所以咱们安西四镇虽是大唐西面最重要的防线,但陌刀队人马委实不多,大约三百多人的样子,而且供养一支陌刀队所费钱粮巨多,安西都护府太过拮据,养不起太多。”
顾青高兴地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不是针对谁,不客气的说,论搞钱的手段,在座的各位都是乐色……”
众将苦笑,这位侯爷有时亲切,有时严厉,都挺好的,唯一就是说话有时候听不懂,嘴里时常冒出一些新词儿,这个所谓“乐色”又是何物?听起来不像好话……
“相信各位都听出来了,没错,刚才是在夸你们,各位不必妄自菲薄……沈将军,陌刀队的事,花钱巨多是花在什么方面?”
沈田想了想,道:“主要是吃和用,陌刀队皆是高大体壮之辈,饭量也大,而且由于要挥舞二十多斤的陌刀,一旦发动便不可停下,很需要力气,所以陌刀队将士每顿饭必须食肉,一支三百人的陌刀队,每日食羊二十余,日日皆须,不可间断,安西都护府拿朝廷拨钱,哪里养得起……”
“再说他们用的陌刀与咱们普通将士用的横刀障刀不同,陌刀是选用最好材质的生铁淬炼百遍,打造一柄陌刀需要耗费无数工匠和无数生铁,这也是一笔大支出,安西四镇的财力和物力,也只养得起三百人的陌刀队,但那支陌刀队不能轻易调动,他们必须坚守在疏勒镇,防范西面的大食。”
顾青听完后有些遗憾,还有些不甘心。
前世史书里他便听说过陌刀队的厉害,一支军队里如果有陌刀队这个兵种,有时候甚至能扭转整个战局,陌刀一旦发动,便是一台能绞碎世间任何人和物的机器,所谓“如墙堵进,人马俱碎”,战力和杀伤力可谓冠绝天下。
如此犀利的一个兵种,对顾青来说,如果因为没钱而不得不废止,未免太可笑了。
缺钱能叫事儿吗?别人可以指着鼻子骂顾青打仗不行,顾青认了,也忍了,但如果别人指着鼻子骂他挣钱不行,那就必须翻脸了。
顾青忍住心中的雀跃,小心试探地问道:“如果……钱不是问题的话,陌刀队能否扩充?”
沈田一愣,想了想,道:“可以扩充,但很有限。如果完全不考虑钱的话,选人也是个问题,整个安西军力,身高体壮者并不多,陌刀队选人必须百里挑一,疏勒镇的三百陌刀队是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凑齐的,原本是五百人,前年高节帅与大食一战,折损了二百,李将军心疼得不行,偷偷在营房里哭了好几天……”
顾青眨眨眼道:“李将军是谁?”
“哦,他是疏勒镇的军使,官拜右金吾大将军,怛罗斯之战时因阻敌有功,被升任疏勒镇使,如今正奉命戍守疏勒镇,这次打吐蕃没有动用疏勒镇的兵马,故而侯爷未曾见过他。”
“你介绍了半天,还没说他叫什么名字呢。”
沈田失笑:“是末将疏忽了,李将军名叫李嗣业,身高七尺,魁梧有力,尤擅陌刀,精熟陌刀战法和操练之法,疏勒镇的陌刀队就是李将军亲手操练出来的。”
顾青眨眼,李嗣业……好耳熟的名字。
但凡听到耳熟的名字,一定是史书留名的名将,必须要到碗里来。
“这个李嗣业,归我了!马上把他调到龟兹来!”顾青瞠目大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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