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陶窑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事,顾青必须发动全村老少帮忙。
于是顾青当即拜访了冯阿翁,彬彬有礼地说明了来意,顾青的礼貌态度令冯阿翁觉得很满意,他找到了久违的权威宿老的感觉。
“帮!一定帮,全村有力气的都算上,三日内可成。”冯阿翁的话硬邦邦的,仿佛在军营里对大将军立军令状,一言不合提头来见的架势。
顾青急忙道:“不赶时间,请乡亲们尽力而为便是,而且不能白帮忙,只是小子手头不宽松,待陶窑建成后有了进项,小子愿付些许酬金。”
冯阿翁断然道:“同乡之间莫提什么酬金,生分了。左右不过是扛几日石头打几日夯墙的事,不算重活。”
顾青笑了笑,但还是决定付酬金。
村里一共百来号人,除却妇孺老人后,真正有力气干活的大抵只有十几个,按这年头的标准,每人每日付一文钱的酬劳算是正常的,若陶窑三日能建成,总共付出几十文钱,不算贵。
大家虽是同乡,毕竟不熟,顾青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陌生人的人情。
冯阿翁捋着半白长须注视顾青的脸,缓缓道:“顾家娃子,你为何突然想起烧陶了?这可比种地更担风险呀。”
顾青笑道:“村里的地太少,我不愿半饥半饱过一辈子,想给自己找条活路。”
“有把握吗?烧出陶器自然要卖出去的,你可认识外面的商人接手?”
“不认识,但我有把握能卖出去。”
冯阿翁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若此事可为,能否帮帮乡邻,让他们也过几天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顾青想了想,笑道:“小子若有余力,自然义不容辞,但我不会白送,一切按劳取酬,做多少事,得多少报酬。”
冯阿翁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天经地义的事。”
…………
石桥村的新一代村霸和德高望重的宿老联手动员,全村的老少很快发动起来了。
陶窑建在半山腰上,需要很多人搬运大石块和木材,工程量不大,但很累人。村里能用的劳力不多,众人合力扛着石块,喊着号子从山脚往上搬。
幸好这年头石块和木材并不需要成本,随处采取便可用,不到一天,山腰的窑口已然能看出雏形,顾青的心情愈发欣悦了。
从古至今,劳动人民做事都是勤恳且高效的,顾青一直在观察,这一天每个人都非常卖力地做事,没看到有人偷懒,号子声一起他们整个人就像注入了某种兴奋剂,在号子的节奏声里将一块块石头搬到山腰。
建长城的民族,果真名不虚传。
三日后,陶窑果真如冯阿翁所说,基本已经建好了。顾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参与建窑的村民发钱。
钱不多,每人三文,按这年头的物价,大约能买一升黍米,若是一家三口省着点混着野菜吃,大约够吃小半个月。对村民们来说,这可是不菲的酬劳了。
钱发下去后,村民们看着顾青的眼神都变了。
在这之前,村民对顾青是颇为畏惧的,毕竟是把村霸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强大存在,顾青这人表面上看起来颇为友善,也从来没见过他欺凌乡邻,可村里的人都知道,最近几日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原来的丁家宅子就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谁都不知道那座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顾青一脸微笑将钱发到村民们手中,顾青的形象顿时又不一样了。
残暴一点,凶残一点,那又如何?他对乡邻是善良的,他的残暴只施在坏人身上,这就够了。
石桥村有幸,终于有了一个能给村民平等和公道的少年郎。
领了钱的村民们聚集在顾青四周不肯离去。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心中难免有点小人之心。难道钱给少了?他问过宋根生,这是行价呀。
一名领了钱的村民畏畏缩缩上前,试探着道:“听根生说,若要对你表示尊敬和臣服,只消对你大喊一声‘爸爸’?”
“啊?”顾青失色,神情顿时尴尬起来:“这个,呃,不……不必了。”
村民却非常认真地朝顾青躬身,气沉丹田运足了力气,憋得脖子上青筋暴跳,力竭声嘶地大吼:“爸爸——(破音)”
顾青眼皮一跳,后面的村民们齐刷刷地跟着躬身:“爸爸——!”
声震九霄,惊飞一群栖枝的鸦雀。
顾青吓得倒退几步,顿觉肩上的责任重如泰山。
“免,免礼……都散了吧。”顾青浑身不自在地道。
然后他转身便走,目光左右环视,想杀人,想杀个大嘴巴的读书人祭天。
…………
陶土做的模具已在憨叔手中成型,不愧是大老远请来的专业人士,一块不起眼的陶土在憨叔手中随便捏弄几下,便成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陶碗。
村民们带回来的陶土种类不少,憨叔将每种陶土标了记号,与成型的陶器记号相符,送进陶窑之后,憨叔搓了搓手,道:“东家,差不多成了,现在可以点火了,您是打算用干柴还是用木炭?”
顾青笑了笑:“不用干柴也不用木炭,憨叔,您看起来是个本分人,有件事我能瞒别人,但无法瞒住您,咱们烧窑用点新东西……”
憨叔奇怪地道:“什么新东西?”
顾青没回答,招呼憨叔一同挖坑。
奇怪,为何自己跟挖坑这件事如此有缘?
憨叔不明就里,但东家有吩咐,只好跟着一同挖,二人大汗淋漓挖到三尺见方,坑底露出了熟悉的黑色煤炭。
憨叔自然是认识煤的,神情呆了一下,道:“石墨?”
“是煤……算了,不重要。”顾青指了指坑底的煤,道:“咱们用这个试试?”
憨叔的见识比宋根生强了不少,喃喃道:“官府下面的铁匠铺是用石墨炼铁打造兵器和农具,听说石墨炼出来的铁质地精纯耐用,比用干柴木炭炼出来的铁强上不少,老汉一直以为是铁匠手艺的缘故,难不成跟石墨有关?”
顾青解释道:“煤……也就是石墨,它燃烧的温度跟干柴和木炭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温度够高,炼出来的铁自然更精纯,同样的道理,若用它来烧窑……”
憨叔将信将疑,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既然东家说要用石墨,那就用石墨,他是打工的人,不是能做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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