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煦在紫宸殿坐下后,慈宁殿悄悄亮起了灯,却安静一片,没有半点声音。
政事堂也点燃了,但只在吕大防的值房,唯有那么一盏。昨夜未出宫的吕大防,影子照映在纱窗上,不动如山岳。
而宫里其他各处安静如常,宫外也几乎如是。
赵煦的旨意不算什么,哪怕他亲身到了紫宸殿也未有半点波澜。
不大的紫宸殿内,只有赵煦翻书的声音。
陈皮与楚攸一直陪着,眼看着天色从漆黑到微亮,到大亮。
估算了一下时间,陈皮躬身道:“官家,辰时了。”
正沉浸在书中的赵煦一怔,抬头看了看外面,而后又低头继续。
宋朝开朝的时间一般是辰时到巳时,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八点到十一点。
陈皮见赵煦不说话,再次立好。
宫里宫外的生气逐渐增多,一些声音也多了起来。
毕竟,赵煦在紫宸殿上朝的消息,瞒不住所有人。
苏辙,韩忠彦也相继入宫,来到政事堂。两人也都不曾说什么,照常的做着事情。
慈宁殿更是安静,没有一丝丝的动作。
偌大的皇宫,仿佛没有人注意到紫宸殿,也忘记了宫里还有赵煦这个官家。
不停的有黄门,禁卫在紫宸殿侧门来来去去,禀报着各种消息。
赵煦没有理会,继续安安静静的看书。
巳时一刻的时候,一个黄门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挥走他,转向赵煦道:“官家,张商英进宫了,去了政事堂。”
赵煦这次抬起头,略微思索,道:“我记得,他现在应该是淮南刑狱提点吧?”
陈皮道:“应该是回京述职。”
张商英是‘新党’,得到王安石赞赏。当初司马光,吕公著等人推倒新法,他站出来大骂,被发配出京,已经六七年了。
陈皮说完,忽然又道:“范纯仁也回京了。”
赵煦哦了一声,面露兴趣之色。
他想到了一些事情,当初英宗‘濮议’夺权亲政,是韩琦,欧阳修相助,被赶出京的有吕大防,还有这个范纯仁。
有趣的是,现在的枢密使韩忠彦是韩琦的长子,而这个范纯仁是与韩琦有‘韩范’之称,一时瑜亮的范仲淹的次子。
韩忠彦已经是枢密使,范纯仁同知枢密院事,这两人,在历史上与他们父亲一样,将是拜相!
‘父子两代,皆为相公’,这大宋官宦世家,还真是令人咋舌啊。
在赵煦感叹的时候,张商英已经到了政事堂,直面三相,吕大防,韩忠彦,苏辙三人。
张商英怒发冲冠,满脸铁青,几乎是大吼的道:“三年无改父道谓之孝,先帝陵土未干,已然变更!而今天子垂堂,百官无视之!三位相公坐镇政事堂,带着天下人看陛下的笑话,当真忠孝两全,万世之楷模!”
韩忠彦,苏辙被人指着鼻子骂,都是神色难看,冷眼看着张商英。
吕大防则无动于衷依旧如同睡着一样,低着头,垂着眼帘。
韩忠彦见张商英还要骂,冷哼一声,道:“你说的孝,当初是谁改祖宗之法?义正言辞,这就是你说的孝?太皇太后病重无法视朝,官家却硬要开朝,不顾祖母之病,这是你说的孝?”
张商英气息一顿,继而怒笑,道:“好好好!韩相公讲的好道理!这些道理,你有脸在上坟的时候,给你家大人讲一讲吗?韩老大人当年稳英宗之位,固神宗之嗣,功勋千古!现在,韩相公你是怎么做的,孝之一字,你讲的可真好!”
韩忠彦一拍桌子,怒喝道:“张商英,你要是胡搅蛮缠,休怪本相不留情面!”
张商英毫不为救,嗤笑一声,道:“岭南风光好的很,总比整日见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强,我这就回家收拾行李,等着你韩相公的贬谪命令!”
说完,张商英一甩手大步离去。
韩忠彦怒目圆睁,看着张商英的背影,手指颤抖,气的说不出话来。
苏辙皱起眉头,想到了更多,看向吕大防道:“宰辅,外面的怎么办?这张商英怕不会是第一个。”
韩忠彦沉着脸,一腔怒气,直接道:“他们要去上朝,就让他们去,谁拦着他们了吗?”
苏辙瞥了他一眼,目光还是看向吕大防。
韩忠彦也深吸一口去,按压下怒气。他可以生气,可以呵斥陈皮,也能将张商英贬斥,却也不能再多做什么。纵然在紫宸殿的官家不能把他怎么样,一些分寸还是得有。
唯一能做些什么的,也只有眼前这位宰执了。
吕大防抬眼看向两人,淡淡道:“等吧。”
苏辙默默点头,坐着不动。
韩忠彦也是压着怒气,心里想着将张商英再贬谪去哪里合适。
张商英出了政事堂,或许是不解气,又冲着政事堂的大门怒喝了一句:“天子垂堂,不见忠良!”这才离开。
这句话,迅速在宫里传开,而后传到宫外。
不知道多少人在窃窃私语,在官宦之家,各个朝廷衙门传播不休。
孟府,孟唐听到后,惶惶的收拾行李,准备南下游学了。
即便张商英的话语在开封城,也就是宋朝的国都东京传开,却没有多少反应,紫宸殿内依旧空空荡荡。
陈皮抬头看了眼外面,侧过身,与赵煦低声道:“官家,巳时快过了。”
巳时一过,正常来说,就该退朝了。
赵煦头也不抬,道:“去,将枢密使传来见朕。楚攸,你派一队禁卫一起去。”
楚攸几乎下意识的道:“是。”
陈皮则想到了昨天赵煦跟他说,为他出气的话,心里豪气顿生,道:“是,小人这就去。”
陈皮带着人去政事堂,赵煦则好整以暇的继续看书,偶尔还啧啧称叹,拿起笔批注几句。
陈皮带着禁卫,大摇大摆的穿过垂拱殿,来到南面的一排有些简陋的房子,这里就是政事堂。
看到陈皮再来,在这个时间,还带着禁卫,秦炳第一时间报给了在吕大防值房里的三位相公。
韩忠彦微怔,道:“官家,传召我?还带着禁卫?”
吕大防,苏辙也看向秦炳。
秦炳神情十分恭谨,轻声道:“是。”
苏辙看了眼韩忠彦,又转向吕大防,道:“宰辅,官家这是什么意思?打算问罪韩相公?三司会审吗?”
苏辙那一次被赵煦关入偏殿,要下狱问罪,三司会审,事后被高太后轻轻挡掉了。
吕大防面无表情,看着韩忠彦道:“你怎么想的?”
韩忠彦思虑一阵,道:“官家传召,我不能不去,还请宰辅与太皇太后说一声。”
韩忠彦说着,瞥了眼苏辙。
这一眼不言而喻,他可不想跟苏辙一样,被赵煦关入偏房,等着三司会审。
吕大防明白他的意思,声音沙哑又有些明亮的淡淡道:“官家不会的。”
赵煦当时之所以关苏辙,其实就是为了震慑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令他们不得乱动,搅了局势。最重要的是,当时高太后病重昏迷,赵煦这才有的机会。
现在,在吕大防看来,赵煦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三司会审这个能力。
韩忠彦听明白了,起身道:“好。我去见官家,认认真真的劝谏一番。”
吕大防,苏辙都没有说话,看着他离去。
紫宸殿里的官家从言谈举止透露出的变法意向,令他们很不安,几乎宫内宫外都在想着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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