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大名府城外篝火星星点点,仿佛一直连到天上。
辽军此次南侵,骑兵是以快打慢,迅速切断了汴梁、大名府等河南宋军主力之间联系。
辽军兵锋甚至袭扰淮北,与刘光世的部将打了几仗,各有胜负。宋军各部兵马的总和,自是远远超过辽军,然而,单以前线而论,大名府、汴梁面对气势汹汹的辽军,唯有稳守待援最为稳妥。大名府虽然在河北,但有岳飞、曹良史坐镇,又有张宪、陆明宇等率领北征宋军残部退守,自保有余。相比之下,汴梁就岌岌可危了,王贵北征时已将汴梁的精兵悍将抽调一空,留下能战之兵不过万余,而汴梁城内原有百姓数十万,战乱以来又收容了不少流民,百姓合计也有百万之众,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东京留守刘端履新未久,不识兵将,手边无人可用,不过,刘端也不是无能之辈,危情之下,他将城内工徒都征发了起来编为团练,他自己也亲自抬着棺材上了城墙,总算稳住了局势。刘端在城墙上守了四天,杨再兴带着百余骑且战且退,进了汴梁城外。刘端素闻以杨再兴之名,便令杨再兴主持城防,汴梁这才稳定下来。因为汴梁事关重大,兵部已督促韩世忠的江南大营、刘光世的淮西大营和曹迪的襄阳大营并力北上援救,又在各地州县加紧征募团练,以填补三大营兵马北上后留下的空白。
夜已深,鄂州相府里仍然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自从辽军南侵以来,每天晚上都是如此。
辽军南侵以来,不但北地州县的团练抵抗十分强烈,江左淮右也编连了大量团练。要把这些分散在地方的团练整合起来,甚至组成新的北征大营,重担落在鄂州相府的头上了。雄州大败之后数个月,鄂州相府的签押房每每通宵达旦。邓素为了迅速处置军情,下令兵部和枢密院的官员全部搬入了相府,虽然于礼制不合,但国难当头,也没人计较此事。邓素劳心劳力,原本一头乌发,短短几个月来,已经变得两鬓斑白,见者无不唏嘘。雄州大败后,有人上书指责刘端和岳飞见死不救的,也有人指责江北三大营按兵不动,致使王贵北伐孤军深入的,甚至还有人要追究赵行德、吴子龙主政河南期间不修守备的,弹章漫天飞。不过,国难当头,同舟共济是人心所向,即便是吴子龙、陆云孙的嫡系清流,朝堂上对邓素也偃旗息鼓,转而在各地全力招募团练,各州县对相府钧旨意的推诿也少得读了。
“可惜了陆秉义大人。”“辽人不能持久,再顶上一阵子,就是强弩之末了。”
签押房里,文吏们在案牍劳神之余,偶尔低声议论一两句。值夜的文吏大多是三十左右,正值年富力强之时,本身策论文章均为上上之选,又在相府或兵部历练许久,见闻极广,对时局的把握亦远超旁人。辽军攻陷滑州,江南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兵部签押房里却是一片惋惜,绝大部分人都不认为战局比靖康年更坏,多数人认为,辽军撑不过一年。当下,包括汴梁在内,河南、江北的多数重镇都没有丢。江北三大营只待后方补给充足,将在秋季出兵北伐,辽军若见机便自会退回河北,若不见机,只怕败得会比上次宋军北伐之时更惨。只可惜了滑州军民,没能撑到援兵到来。
“几家欢乐几家愁,辽人这次南侵,遭劫无数,不过,对邓相爷来说,契丹人倒是来的正好。”
一个文吏抿了一口苦茶,低声对身旁人说笑道。“是啊,”那人附和道,“辽贼南下,朝廷反而风平浪静了。”
“这二人!”离他们不远,一个年长些的文吏一脸正气,低声斥道,“真是轻浮!”
近朱者赤,对于邓相公佩服有加的文吏占大多数,至少在他们看来,邓素所作所为称得上鞠躬尽瘁的一代贤相。
“是啊,”范昌衡低声应道。一个多月前,他因为表现殊易,被选调到相府签押房办事。
相府啊,这可是大宋三百州县的中心,范昌衡得到通知,简直就跟中了进士一样激动,谁能想得到,仅仅数年前,他还是一个潦倒不堪的寒士,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这这个天下要津之地站稳脚跟,衣锦荣归指日可待。因此,他抱着小心无大错的心,每天不辞辛劳地在相府签押房里打熬着,总算没受到了签押房众多老“夫子”的排斥,也算得上左右逢源。“时辰到,收工。”随着这一声吆喝,几个文吏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另一班人又顶了上来。大宋的军政中心,就这么不分昼夜地运转着。
众文吏十天才能告假一天,而邓素则一直前衙,后院与前衙不过一墙之隔,辽人南侵以来,他一步也未踏过后院门槛。
天色未明,相府门口的一条街上的人群已经川流不息,这里几乎是汴梁最热闹的街市。因为过往行人众多,每天早晨,临街店铺前都会支起无数的小摊子,以供清早赶来相府办事的各色人等果腹。久而久之,朱雀大街的早点摊竟成了名闻全国的一绝。许多外地人到鄂州也要慕名前来品尝。不过,对于相府中日以继夜的书吏们来说,这也就是方便填饱肚子的地方罢了。
距相府角门很近的一个早点摊子,范昌衡又和刚才被斥为“轻浮”的两个文吏坐在了一起,热腾腾四大碗肠血粉羹端了上来。
东方隐现鱼肚白,各地公人、上书言事者、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接踵摩肩,当年廪生之变时流在相府门口的血早已被淡忘了。
一轮红日升上天空,相府门口人声鼎沸,朱雀大街热闹得宛如集市,而仅仅数条街巷之隔,大内行宫所在仍是静悄悄的。也不知是当政有意无意,行宫是鄂州难得清幽之地。大礼议之后,天下人几乎都知道相府,州县官学才是热灶,皇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哪怕国难当头,上书言事者也都去相府,宫门前面可称得上门庭冷落,有好事者以“皇庵”称之。和灯火通明的相府相比,皇宫方向漆黑一片,仿佛是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曹固作乱失败之后,赵杞下旨减掉了宫中一半用度,御膳看盘俭省到了极致,夜里的灯烛则能不用则不用。
福宁殿,龙脑香的味道浓郁得让人昏昏欲睡,陛下脸色蜡黄,眼神直勾勾地仰望天空,盯着台阶下跪伏的一个太监打扮之人。
“曹国丈派小人禀报,陛下毋庸挂虑,大军已万事俱备,只待发兵。”那人恭恭敬敬地秉道。
话音回荡,龙椅上面却没有回音,信使仿佛在对着殿中的空气在说话,他继续规规矩矩地跪在殿内。
上方仍然死寂一片,正信使他忍不住好奇,想要抬头看看陛下还在在不在殿上的时候,上面说话了。
“朕久居深宫,疏于军旅之事,你说的万事俱备,朕都不明白,不过,还望国丈多保重身体。”
殿中回荡着声音有气无力,仿佛从天外飘来,一阵风儿就能把它吹散了一样。“小人明白。”信使低着头,小心谨慎地记下了陛下的话,这都是不落文字,只能口耳相传的,他又等了良久,上面又道:“你退下吧。”微微带着一丝愠意,似乎恼他不知进退。信使连忙告了个退,到得殿外隐身在龙槐树的树影中,轻轻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他不过是个小小军官,生平第一次担着这泼天的大事,第一次面见天颜,不免紧张万分。事情经过了,又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这就是皇帝老子?”信使摇了摇头,“咱吃的是曹节帅的饭,听话办事,与他何干?”他为自己刚才紧张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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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爬上了在半空,再过一刻,就是开城门的时候,永隆县的团丁打了个哈且,伸了个懒腰,顺便从城垛口探头望出去,却是“啊呀”一声,险些从城头跌落下去。
“有,有,有......”他脸色惨白,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吞吞吐吐,方才醒悟过来,回头抄起铜锣“咣咣咣”一阵猛敲,示警的锣声响彻城垣,这团丁方才声喊出声来。
“辽贼来了!”“辽贼杀过来啦!”
“咣咣咣——”“当当当当当——”
“辽贼杀过来来啦!”
城头困觉的团丁乱纷纷地一边示警,一边手忙脚乱地找寻兵刃,另有人飞步上城楼禀报情况,却被告知指挥大人宿在城内万春楼里,还没回来,副指挥也不在,枪棒教头跟着指挥大人去万春楼了,城楼里只有一个旗牌官,还是指挥留下来防范学政老爷查哨的。辽贼犯境是天大的事情,旗牌官哪敢擅自做主。这旗牌官从前是学正老爷的家人,知道得罪少爷不过是一顿好打,得罪老爷那可是终身无望,辽贼犯境这等大事,哪敢欺瞒老爷。他只得急急忙忙一边派人去万春楼找指挥少爷,一边又派人禀报学正老爷,这一来一回,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大军已杀到城下,永隆县学正和团练指挥这父子二人才赶到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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