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地峡狭窄,辽国朝廷以夯土和削尖的木桩筑成边墙,还筑有一座周长十余里的土城。然而,原先的边墙和土城都极为简陋,若是辽国军队携铁桶炮的来攻打,是根本守不住的。所以,汉军刚刚占据苏州关,便立刻开始在地峡正中的南山高地赶筑新城。赵行德所设计的城池虽然不大,要完工的土方总量却不小。虽然有十余万军民先后迁到苏州关南,但真正参加到筑城的丁壮不过数千人而已,两个多月来,筑城的进展一直缓慢。
“天气已经转凉,十二月间就会结冰,”韩凝霜站在一座小土丘上,周围是辽东汉军的将领,她望着才完成一小半的城墙基础,低声道,“能否再多加派人手,赶在冬季之前,把南山城筑好呢?”
“就那么大点地方,再多人手也施展不开,只是靡费劳力而已。”王玄素道。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他有些吞吞吐吐道,“也许赵将军过来,会有些办法。”他见韩凝霜皱起眉头,又解释道,“城池修好以后,各个炮位要安置铁桶炮,到那时也少不得赵将军亲自指点。不过请他早来一些而已。何况,太白山那边的局势,已经很稳定了。即使没有赵将军坐镇,王老将军也能应付了。”
“既然如此,就请赵将军前来指教吧。”韩凝霜低声道。她抬头向北眺望,深浅颜色各异的两湾海水环绕着狭窄的苏州地峡,南山城基址上,原来的辽国边墙已经拆去,推着搬运泥土的百姓来来往往,丁壮大声喊着号子,一点点地将南山城的墙基夯实。不大的新城池的南面,十余万汉军的军民正在奋力赶修其它的工事。
苏州关南三面临海,山脉纵贯其间,辽国骑兵不易驰骋,东面靠近高丽国,南面和大宋隔海相望,不惧辽人封锁。这里是整个辽东气候最好的地方,宜农宜牧,最适合屯兵。北面虽然是辽国重镇,东京辽阳府,却也是整个辽东汉人和渤海人最多的一片地区。汉军以这一片地方作为起事的根基,从勘察地形开始,已经筹备了十几年。三个月以来,对韩氏最忠心耿耿的部属,数十年积累的精兵,十几万工匠和百姓,络绎不绝,陆陆续续从海路、陆路迁移过来。从高处眺望,除了控扼地峡的南山城之外,整个苏州关南几乎成为一个巨大的工地,几乎所有稍微险峻的山丘上都在赶筑堡寨,山下则是纵横交错的壕沟,壕沟中间是被分割成一块块的田地,放火烧荒遗下的黑色灰烬还未褪去。
今年已经耽误了农时,即使赶在九月间播下麦种,在冬季很可能遭受契丹骑兵袭扰的情况下,也只是聊胜于无。这个冬天,光靠汉军和百姓的存粮是不够的,夏国为苏州关南运来五万石粮食,韩氏商号在淮南、幽州、高丽高价搜购,才勉强凑足越冬的粮草。汉军已经全力以赴,才经营出这一块巩固的后方,万万不容有失。
“若是赵先生不愿前来,我们当如何处置?”王玄素低声问道。汉军精兵猛将云集苏州,在太白山鸭绿江一带的反而空虚了下来,开州一战,主持大局的王亨直稍嫌软弱,赵行德却脱颖而出。不但开州方面的汉军声势大振,隐隐间压过了苏州,赵行德本人也声望日隆,不仅太白山鸭绿江的汉寨兵将大多和他交好,连鸭绿江女真人、甚至高丽人都和他做起了生意。王玄素这么一问,张六哥、高伯龙、许德泰等几位汉军首领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韩凝霜微微垂下眼睑。赵行德的品性言行,有的是道听途说,有的是亲身体会。并不像传说中迂腐,或许还有些心机谋略,但绝不是个为争权夺利而不顾大局之人。
静默了片刻之后,她沉声道:“赵先生这个人,我韩凝霜信得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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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开州大捷以后,辽东的契丹人似惊弓之鸟,纷纷逃亡辽阳,沈州等重镇。汉军帅府派开州寨少将军王绩前去请赵行德,从苏州到开州中间这几百里路程,沿途竟没有碰上一队契丹骑兵。才过了穆州地界,便碰上分散开来占据州县的汉军首领。王绩是常年跟随在韩大小姐身边的亲信卫士,汉军帅府的使者,又是开州王老将军的公子,前去拜访凤凰山的赵将军,刚刚发了横财的各汉军将领都极其热情地款待于他,到处都留他多住几日再走,若不是军情紧急,这短短两百里路,恐怕一个月都走不完。
王绩沿途所见官民军兵,都不是从前那种颓唐模样,反而有种生气勃勃,要大干一场的情绪。他心知这些变化都和曾经有过短短交道的赵先生大有关系。心中对他的佩服又增加了几分,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此人。谁知一路晓行夜宿赶到了凤凰山,军士却告知赵行德和金司马同去巡视来远城去了。王绩不耐在山寨等候,连饭也没来得及吃,便又马不停蹄地从凤凰山赶往来远城。
汉军的使者刚刚离开半个时辰,来远县的鸽驿便收到了凤凰寨传来的消息。赵行德接到鸽书禀报,扫过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便将纸卷递给坐在对面的李四海和金昌泰看。
“看来汉军还是不太放心啊。”金昌泰看过之后,将鸽书还给行德。李四海沉吟道:“若说要下手加害,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赵行德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一趟。”金昌泰笑道:“大商号做买卖,东主都是四处走动,铺子里的小买卖,交给掌柜的看着就行了。先安抚好苏州方面,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回来安心陪嫂夫人了。”大将军府又安排军士的家眷前来团聚,承影营上下的心情都是大好。
“铺子里的小买卖?”李四海若有所思地重复。
“正是。”金昌泰笑着计算道,“开州一战,汉军三万人围城六十多天,等若三万雇工干了两个月的活儿。按关中的行情,普通佣工一天的工钱是一百文,折合一角银子。开州这一战汉军劳力的本钱是18万贯。扣除粮草的耗费,这一仗缴获近三十六万贯。投下的本钱赚了翻倍。额外得到的州县地盘,等若是抢占的市面。做了大发利市的好买卖,所以这一战过后,大家都人人奋勇。”
赵行德听他形容得市侩,笑道:“真钻进钱眼儿里了。”
金昌泰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水又道:“我营的买卖更加不错了。出征营军士加上守备兵不满千人,参加围攻开州两个月,也算作六十天。劳力的本钱是六千贯,分到的缴获有五万余贯。”他一手扶额,手指轻轻敲打了数下,故作遗憾道,“虽然军士的劳力要比普通佣工贵上不少,还有战马铠甲火炮这些家伙的租金没有计算进去,但这些本来都是军府出钱的,我们完成了支援汉军的分遣军务,军府也算是本利相抵,略略有小赚。”
赵行德翻了个白眼,骂道:“军府怎会如此斤斤计较。”
金昌泰也没理会他,笑道:“打仗嘛,就要像做生意,要有赚无赔,本钱越滚越大才好。对我营来说,这一仗是大赚了一笔,本钱快要翻上十倍了。啧啧啧,咱们铺子里这些伐木炼铁砍柴烧炭的小生意,都不如烧杀抢掠赚得多啊。这样的买卖,做得越多越好啊。难怪那些蛮夷都想去中原抢掠,随便打下来一个府城,都比这开州更有油水吧。”
赵行德不觉莞尔,李四海却抚掌大笑道:“金司马不愧行军司出来的,有幸听闻这番宏论,当浮一大白。”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忽然发觉这是茶水,微微皱眉,抬头道:“我请两位到上临江楼喝酒,赵兄不许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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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学士府旁,赵行德的宅邸庭院里,金黄狮子头的菊花开的正盛,两个小不点儿绕着茂盛的花丛嬉戏打闹。李若雪正送芦氏夫人出门。芦氏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低声道:“妹妹去辽东以后,这里的房舍宅院都原样留着,平常辎重司会派人来看管,我也会叫人来看看。”
李若雪宛然一笑,柔声道:“刘婶子也会不时过来照看房子,这些院落中的花草,姐姐若是喜欢,我便送到府上去。”到辽东虽然路途遥远,她眼眸中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芦氏暗暗叹了口气,想起一些传闻,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听说高丽国送了五十对歌姬给辽东行营。男人身在军营里面,难免要和袍泽们饮酒作乐。妹妹到了那边,倘若有不顺心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姐姐给你做主。”这数年来,芦氏和李若雪已经情同姐妹,自是不愿让她受任何委屈。
芦氏这话虽然说的委婉,李若雪却听得明白了。她甜甜一笑,挽着芦氏的臂弯:“多谢姐姐,赵郎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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