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善夫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却是极其符合行军司风格的战役方案。以复杂多变的行动迷惑对手,安北军是正兵,安西军先虚后实,出奇制胜。陆卿宗和徐文虎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张善夫也停顿下来,听其他几位将军的反应。徐文虎沉吟道:“海西港孤悬域外,大军要潜入海西港,再奔袭罗斯国都基辅城,极容易被敌人察觉。”
张善夫点了点头,解释道:“穆斯提举兵东向后,基辅城的守军不会太多。行军司预计,一万精兵足以攻破此城,各营分期潜入海西港,并不显眼。”
徐文虎皱着眉头道:“罗斯立国已有百数十年,虽然穆斯提压榨百姓狠了些,但人心未散。一万兵偷袭攻得下基辅城,却难守住,难以善了。”
陆卿宗一拳击在殿中御柱上,灰尘扑簌落下,粗声道:“早知如此,百年前就该举兵东向,不该放任这帮蛮夷成了气候。”罗斯国王穆斯提不断派的贵族和军官越过石山勘察地形,遇到夏国军队便称迷失了道路,显然是对石山以东的广漠地域抱有野心。
张善夫咳嗽了一声,百年前的国策,自有百年前的计较,行军司只考虑当前,罗斯国力上升得太快,为了防范强敌崛起,不得不先发制人。他对徐文虎道:“只要攻入基辅,要立刻将被穆斯提所圈禁的十一个兄弟保护起来。罗斯将分为十一个公国,分别向我国称臣纳贡。军情司已经和这十一位王公的家人部属有所接触。”
吴庭点点头,简短地道:“是的。”
“然后呢?”陆卿宗问道。
“如果穆斯提省事的话,便留他性命,建立第十二个公国。有这条断了腿的狼,其它十一个国公对我们也有更多顾忌。如果他负隅顽抗,就听凭安北军发落吧。”张善夫沉声道,他看向柳毅。
柳毅缓缓道:“皇帝陛下将颁布推恩令,为避免罗斯国再出现手足相残的事,这些罗斯国公的下一代将全部封侯,再加上因为罗斯之战的军功而封侯的,罗斯大概要成为一百多个侯爵的领地。”
“好推恩令!”陆卿宗右拳击掌道,“便宜了这帮家伙。”罗斯人刚刚从蛮夷成为国家不过百多年,诸子平分家产的传统还很强烈,夏国这样安排,倒是能让绝大多数罗斯人接受。只不过罗斯却几乎不可能作为强国崛起了。
“一百多位侯爵将组成一个自治贵族会,为了彰显所有侯爵的地位平等,治理罗斯人的一切律令和政策,都要所有侯爵一致同意才可以施行。”柳毅继续道。他估计,按照这项一致同意的原则,自治的罗斯将长期运转在夏国所设定的框架中,任何轻微的改革,都将因为一个侯爵的不同意而夭折。同时,奇妙的自治贵族会能使罗斯保持对西方列国的自卫能力,又让夏国对罗斯承担最少的义务。更妙的是,一切安排仿佛都是为了罗斯人的好,不会在罗斯人心目中种下对夏国的切齿仇恨。
张善夫面无表情补充道:“穆斯提囚禁兄弟,有悖人伦,天怒人怨。我朝出兵罗斯,完全是出于维护公道。这罗斯既然有自治贵族会。我朝只在特殊情形下,应其请求,为他们主持公道。当然,作为我朝匡扶正义的补偿,拉河以东,石山以西的无主土地,罗斯贵族是不得染指的了,我朝将做封赏军功和荫户授田之用。”
行军司先向皇帝陈宣汇报过,陈宣只用心在看地图。其它几位上将军也觉得进攻罗斯的计划考虑周到,剩下的,是各司其职,逐一落实行动的细节。
接下来转入第二阶段对芦眉国战略的讨论。张善夫还未开口,安西军司上将军徐文虎便表达了他的看法,那就是反对吞并芦眉。
陈宣、行军司张善夫和其他几位上将军都认真地听取了徐文虎陈述的反对理由。
“战国时,赵国之亡,亡于长平之战。赵国所以仓促地应战于长平,在于贪利而轻取投诚的上党郡。得到土地,并非总是对国家有好处。并吞芦眉,简直就是火中取栗。为了保住这烫手芋头,我朝几代人都要为此流血,甚至有可能把河中拖垮。河中才是保持西疆的根本之地。”
老将军把憋着好几个月的话讲完了,大口地喘着气。皇帝陈宣皱着眉头考虑徐文虎的反对意见,张善夫也低头沉思。他们并非不了解吞并芦眉可能导致的后果,但对夏国守住芦眉还是更大的自信。对帝国西疆防务最为熟悉的徐文虎的陈述,让陈宣产生了动摇。
张善夫可以逐一驳斥徐文虎的陈述,但他不屑于耍这种嘴皮子功夫。他重新审视自己的判断,行军司是否对吞并芦眉困难估计得不足。徐文虎还引起了辎重司上将军谢元的大声赞同。
“从河中到芦眉输送物资的话,路途遥远,大段的路线都在突厥骑兵攻击的范围内,如果要保护这条输送线,至少要和突厥骑兵相当的兵力布置在沿途。这些沿途的兵力本身,也是突厥人可以袭击的目标。只要有一小段输送线中断,前沿军队就只能在芦眉国附近搜集补给了。”谢元皱着眉头道,他不断翻着写满字迹的笔记本,一项项地读着大军出征所需要动员的天文数字,在几位上将军中,唯有他能够在列数字的比拼上与行军司上将军张善夫旗鼓相当。
在谢元的描述下,如果芦眉国真的像徐文虎描述的那样,像在黑暗中打着火把招引飞蛾一样招致西方蛮夷的围攻的话,那么夏国河中的资源很可能为了维持战争而逐渐被消耗枯竭。这将不可避免的导致从西域和关中调兵。这样就很难兼顾东方的战线了。
沉默了良久,皇帝陈宣终于道:“既然如此,那芦眉国的战事,就再考虑一段时间。先将承影第七营派过去,试探一下情况。”他顿了一顿,对张善夫低声道:“朕听说,承影第七营有个叫赵德的百夫长,很有见识,让他写一份对芦眉国周遭局势观察的报告呈上来。”
张善夫一愣,不知这个叫做赵德百夫长何以竟能惊动皇帝。陈宣笑道:“有人向朕举荐了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张善夫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夏国有各种简拔人才的完善渠道,但也不排斥皇帝偶尔给基层军官机会,只要不违反朝廷制度,越级提擢就成。
接下来,军情司上将军吴庭又向皇帝和上将军们介绍了东方国境的局势。女真人和汉人在辽东叛乱。宋国东南明教的叛乱也余波未平。现在辽宋两国都分别忙于平定各自的内乱,到让辽宋边境暂时安宁了下来。他特别提到了小海东南方向,辽国和夏国之间的草原部落最近举行了一次会盟,一个叫做海都汗的酋长被推举成为盟主。军情司正在密切地观察着这支新崛起势力的动向,如果他们向西争夺草场的话,很可能要动用直属大将军府的骑步兵军团出塞增援小海西南方面的度寒城,保护屯垦,骠骑军必须动员臣服于夏国的牧民骑兵,在漠北展开一场大战。
陈宣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他都被人视为拥有最强大军队的皇帝。但是两边受敌,两边兼顾的负担,也经年累月的压在夏国历代皇帝身上。东边国境与西边国境漫长的距离,哪怕用最快的速度调兵,也要有数个月之久。每当此时,陈宣就会想到:“先祖手书笔记中所提及铁轨、蒸汽机车,若早日试制成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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