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袭霜踪迹的四楼,一切都静悄悄的。
那些被摔下楼且消散了的女尸白骨,再也没有出现。
墙壁上的挂画也在燕时洵转身又再次看去时,重新恢复如初,从被砸落一地的木屑玻璃,重新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挂画,仿佛它们一直就在这里没有移动过。
然而,挂画里的画面,却从尖叫哭泣的女人脸,变成了遮住了面容无声哭泣的女人
脱离了现实物理法则的限制,别墅原本u字型的结构变得离奇,原本有限长度的走廊变得无限延伸,直通向远处黑黝黝看不清的黑暗。
而两侧墙壁上的挂画,也随着走廊而不断延伸,看不见尽头。
画中的女人或是以手掩面,或是一手遮眼一手捂耳,像是不听不看逃避真实。或是整个身形都被长长的黑发遮盖住,不想面对画外的世界。
或是跪倒在地面上,唯有枯瘦的手臂拼命伸向天空,用力到青筋迸起,仿佛在责问天地。也或许是,在乞求天地……
燕时洵缓缓从走廊中走过,神色动作各异的挂画被他尽收眼底。
血色的弯月从窗外向别墅内投下不祥的红光,花园内鲜红的玫瑰摇曳。
就像百年前,袭霜死亡的那个夜晚。
“吱嘎——”
燕时洵抬手推开了沉重的雕花大门,门枢老旧,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的清晰骇人。
然后展现在燕时洵面前的,是一间奢华气派的宽敞大屋。
没有积灰,没有损坏,一切的井井有条的放置着,就像是这间屋子的时间从百年前被人闯入前,就定格在了那一瞬。
这就是刚刚袭霜冲出来的那间房间,也是燕时洵在记忆世界中看到的当年属于袭霜的那一间。
但此时燕时洵看到的,却与安南原探索四楼时拍摄下来的画面不一样。
反而更接近他在记忆世界看到的、百年前的别墅。
安南原分屏镜头下的房间虽然没有像其他楼层进行重新装潢,但也被时光侵蚀,锦缎丝绸失去了光泽,家具破损,显出繁华不
再的凄凉感。
那时安南原并没有太多探索这间房间。
他推开房间后本来想要进入,却看到了随意铺在梳妆台旁边的一件血红玫瑰的旗袍。他恍然大悟,意识到这里应该是一位女士的房间,所以赶紧一边冲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道歉,一边退了出来。
那个时候,安南原的粉丝还在直播和录屏下面说哥哥好有礼貌,但是太拘谨了些,这不过是个空房间而已。
后来燕时洵也问过安南原,为什么没有继续进入。
安南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他看的恐怖电影都是这么演的,闯入老房间冒犯了房间原主人招致怨恨,然后被追杀。尤其那还是一间女性风格明显的房间,不是说恐怖电影里最不能看轻的几种人吗,女人小孩老人,谁惹谁拉仇恨。
虽然安南原的联想能力过分优秀,很多脑洞开得离谱到连燕时洵都觉得无语,但这一次,安南原却误打误撞猜对了。
如果安南原没有及时退出那间房,恐怕就会被掌控着整个四楼的袭霜,在愤怒之下杀死在当场,成为节目组第一个受到来自别墅鬼怪的伤害的人。
那件血红玫瑰旗袍,正是燕时洵在记忆世界中看到的、袭霜被残忍杀死时所穿的旗袍。那件旗袍的原色根本不是血红色,而是袭霜自己的血液浸透了珍珠白的布料,怨恨又使得那红色经久不退。
燕时洵几次看到的幻觉里,包括丁茜在镜子里看到的鬼影,袭霜都穿着那件血红玫瑰旗袍。
民间一直传说,在午夜十二点穿着红衣红鞋死去的女人,最凶。她会化作厉鬼归来,向她怨恨的人复仇。
但袭霜死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土匪头子剁成了十几块尸块,拼都不好拼,如果她想要成为厉鬼,必须让自己的魂魄找到可以依附的媒介才行。
一般来说,鬼魂会依附于生前最常使用,或是执念最深的东西上。那上面残留着鬼魂生前的生命力和魂魄,可以帮助补全残破的鬼魂,稳定鬼魂的状态,使得其能够继续滞留人间。
之前燕时洵心里有数个选项,比如袭霜粤剧名伶时期的戏服
凤冠,比如袭霜的情郎送她的某件东西或定情信物。
但现在,燕时洵却将其他可能一一排除,反而锁定了袭霜身上的旗袍。
——那是袭霜想要以最美的一面等待她的情郎归家,而满心欢喜的精心挑选的。她穿着那件旗袍倚栏远眺,枯等一日却始终没能等来她心爱的情郎,反而眼睁睁的看着相熟的别墅仆从一个个死在土匪的刀下,就连她的奶妈也被摔死在花园里。
就连她自己,也被土匪头子砍死。
她穿着那件旗袍,经历了撕心裂肺的哀怮,跨过了生死之间的界限。
可以说,那件旗袍不仅充分浸染了袭霜还活着时的血液,残留着大量袭霜的生命力,更见证了她最为浓烈的情绪和最重要的转折。
它很可能是袭霜可以百年来持续以实体滞留鬼山的原因,让本作为厉鬼无法对现实世界和活人进行干扰的袭霜,能够突破鬼魂的限制,触碰活人。
燕时洵一手撑在雕花的大门上,几个画面间的不同之处让他在几秒之内想通了一切,豁然开朗。
他低低哼笑了一声,放开撑着大门的手,迈进房间。
明明袭霜就被周式在这里杀死,又被大肆翻找过珠宝,然而主人房却依旧富丽堂皇,保持着百年前的精致和美丽。
落地的西洋钟里缠满黄金的玫瑰,其上展翅高歌的莺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摆钟沉稳摆动,时间流逝,一切恍然如旧。
然而燕时洵却看到那个在幻觉中多次出现的梳妆台上,作为摆件的水晶沙漏,静止不动。
燕时洵眼眸一沉,抬腿走了过去。
梳妆台上还保持着百年前那个夜晚的模样,
袅袅的熏香瓶旁边,放着一只半打开着的精致口红盒,鲜红馥郁如花。而旁边还散落着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件。
燕时洵伸手拿过了那封信。
遒劲的笔迹应该属于一个男人,口吻却温柔甜蜜,向收信人诉说自己的爱意,并约定了回家的时间。
是那位富商。
不仅如此,信里还说道,他已经成为了滨海商会会长,用实力
和利润让他的家人都闭了嘴,同意了他和袭霜的婚事。这次他前来山中别墅后,就会将袭霜接走,一起回到城里。
并且,合卦算八字,择良辰吉日,迎娶袭霜。
燕时洵通读了整封信后,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从小就是个情感不够丰沛的人。
小时被师父捡走后,他就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云游四方,见过了太多鬼怪作恶下的惨事,以致于慢慢习惯了用一双冷眼观察人间。
然而,这封信所传递出来的信息背后蕴含的盛大悲剧,却连燕时洵都不由得被触动了一瞬。
信件上的信戳日期,比旁边挂历的日期要早大半个月,而信件的边缘都已经被磨出了毛边,但却被保存得完好,显而易见是主人时常拿出来翻看的结果,甚至信件都已经被熏香染透,散发着甜蜜温馨的味道。
一直以来苦苦等待坚持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眼看着就要嫁给自己心爱的情郎,袭霜当时收到这封信时,究竟是怎样的狂喜与眼含热泪?
收到信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热切的盼望着情郎前来的那一天,之前数年的担忧和忐忑都转变成了巨大的喜悦。
她数着日期的临近,却不知道——
那将成为她人生最黑暗的一天。
富商在出城途中正赶上轰炸,死于爆炸之中尸骨全无。而等待在别墅内的袭霜,却只等来了凶残的恶匪。
一天。
从盛极的幸福巅峰,坠落进最深的地狱。
这种巨大的反差,足以令任何经历的人心生怨恨。
但燕时洵在短暂的动容之后,却皱起了眉,直觉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幻觉和奶妈的描述来看,他本以为导致袭霜化作厉鬼的最深执念之所在,是她没能前来的情郎。
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她没有依附在这封给她带来幸福讯息的信件上?
燕时洵是这样想的,也就问出了口。
——当然,如果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意思,袭霜才不会理他。所以燕时洵换了种询问方式。
“你对你情郎的爱,是假的吗?果然
还是因为他太差劲了吗?你看他后来都没有来看过你。”
燕时洵凉凉道:“要不你换一个吧,我觉得我都比他强。虽然人鬼殊途,我肯定不会答应你的。不过反正你死都死了,就坦率一点怎么样?”
被自己的怨恨囿困于此的袭霜,在死之后也没能离开鬼山地界。
自然也不知道,她的情郎早已死在了那一夜的轰炸中。
袭霜虽然从四楼消失了踪影,但却绝不会离开这方令她安心的牢笼。
而被保存得完好精美,又是所有事情发生的地点的房间,就是袭霜最可能躲藏起来的地方。
果然,话音刚一落下,燕时洵面前的梳妆台就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与地板碰撞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就像是女鬼被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气得愤怒的大喊一样。
而燕时洵面前的梳妆镜,也慢慢从镜子的最顶端流淌下血液来,逐渐覆盖住了整个镜面。
一片鲜红之中,袭霜怨念狂怒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
燕时洵淡定的抬手打了个招呼:“哟,想通了?”
袭霜:“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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