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疾步下阶,紧走了几步。因为这时穿着一身宽松便服,不似习惯的戎服那般利落,于是他随手提起衣袍下摆,再加快点速度。
这时候正是下属各曹吏员当值忙碌的时候,见雷远小跑出外,在两边路上的官吏连忙下拜行礼。向朗持着卷宗从一边院子里出来,待要询问,尚未开口,就见雷远匆匆忙忙从院门前过去了。
待到府门时,李贞和李齐排开仪仗,分列左右。
雷远跨过门槛,便见到军师将军诸葛亮带着几名从人站在门前。今日负责夷道城守的雷澄在一旁作陪,正殷勤遣人为诸葛亮等人带马。
以雷远的身份,如今玄德公麾下文武,值得他大开正门出迎的只有寥寥熟数人罢了,而诸葛亮绝对是那数人之一。
雷远原以为,来宜都通报的使者会是宗预等大司马府的吏员,如果玄德公有意表示尊重,遣马良或者老资格的简雍也行。然则竟然劳烦身为大司马府中枢的诸葛亮亲自走这一趟,实在让雷远有点受宠若惊。
他连忙迎上前去:“不知主公有何意旨?竟劳烦军师亲至!”
诸葛亮笑道:“续之不要多想。我到江关迎接孙夫人,顺便偷闲,在峡江探看风景罢了。”
从成都到夷道的陆路水陆合计,少说也有两千里的路程。计算日程,诸葛亮应当只用了十天就走完了,堪称神速。但他精神抖擞,毫无半点疲惫神色,隔着数步与雷远对答,语音清亮,中气十足。
诸葛亮这一说,雷远便知玄德公确有重要的吩咐,但不合外传。他当即答道:“军师来宜都游玩,是我等的荣幸。还请进府一叙,容我安排行程。”
当下雷远领着诸葛亮来到自己平日里办公的厅堂,又遣扈从出外吩咐,他人无事莫要打扰。
落座之后,诸葛亮道:“想来续之已经知晓了,孙刘两家将有大举,须得辛苦续之,往江淮走一趟。”
说着,他令从者取出一份公文,请雷远先看。
雷远双手接过,拆开封印,细细阅读。
公文的内容很简洁,只有几句话:
“天步艰险,祸难殷流,遂使天下三分,贼臣凶戾,百姓流离,肝脑涂地。此非忠志之士推诚委命,戮力一心之时哉?故,前与车骑将军扬州牧孙氏为同盟,相约共翦丑类,以救社稷。果能翻然齐举,御以长辔,比及数载,兴复可冀。而所忧乃千里之遥,难问虚实,东西形援,未必克期。奋威将军雷,江淮名族,当举众为援,以示唇齿相资之谊也。”
隔开一行,又道:“援笔飞书,言辞不尽。诸事可询军师将军亮,以参戎佐。”
落款乃是大司马刘备。
那就是说,孙刘两家发起的大规模北伐,已经确定了。
就在建安十七年,真正能够决定天下走向、确定亿兆黎民未来的强大势力,即将开始他们的棋局。这场棋局,以从凉州到江淮的数千里江山袤原为纹枰,以数以十万计的军队、铁骑和舟师为棋子。任一人落子,都将使整个世道出现翻天覆地的剧变,而随之而来的,则是无数人的的命运随之变化。或者名垂青史,为百世景仰,或者失败身亡,尸骨曝野。荣辱生死,尽在这即将到来的连番大战之中。
雷远情不自禁地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他向诸葛亮微微躬身:“那么,主公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诸葛亮道:“此地可有舆图?我且为续之指画局势。”
“有,有。”雷远连忙起身,到墙边打开柜子,找了一副极大的舆图来。
雷远在灊山时,就非常重视舆图。所到之处,举凡山川河流道路,都随时记录,曾经凭着一幅舆图,获取了领军支援擂鼓尖隘口的权力。到荆州后,又用粟米制作成沙盘,以推演攻守进退。
他这会儿拿出来的,便是涵盖了整个长江流域的大图,地形大致照他前世的记忆所绘,极其精确,而重要的隘口、水陆通路等,都用不同的颜色专门标识。虽说只有江淮和荆北、巴郡等地标志密集,其它地方空空荡荡,但以当代的制图水平来说,算得上一件珍宝。
诸葛亮眼前一亮,随即将舆图打开到淮南的位置。
“孙刘两家协力北伐的提议,始自于前年重订盟约之时。当时我与鲁子敬在巴丘设坛会盟,确定荆州为主公所有,而吴侯借取江夏、汉昌两郡,待到夺取江淮时,再议归还。”
雷远颔首,伸手在舆图上画了个圈:“所谓江淮,就是淮南郡和庐江郡。这两地乃是扬州在大江以北的部分,兼有水陆之利,为东南之屏蔽。吴侯一旦得此,则威力所及,可至青徐兖豫四州,从一隅之主跃升为争衡中原的强豪了。”
“正是如此。”诸葛亮拍一拍手,继续道:“然而吴侯始终缺乏在江北平原与曹军对抗的决心,因而在确定盟约时提了个要求。他与玄德公约定,当江东起兵进攻江淮之时,玄德公必须在益州、荆州等地对曹军形成牵制,否则盟约便无意义,他也就谈不上归还荆州土地。”
雷远瞬时想到数年前那次,吴侯提大军围攻合肥,却被蒋济一封书信吓退的情形。他连连摇头道:“我素知吴侯虽有野心,却殊少沙场决胜的手段和毅力。却不曾想他竟已不敢独力与曹军决雌雄?可笑,可笑。”
诸葛亮道:“毕竟近数年间周郎离世,而宿将也多有折损,吴侯难免缺乏信心。主公一旦取得荆益两州,迟早要起兵北伐;此际能得吴侯策应,且不论效果如何,哪怕徒具声势,也是好事。所以协同起兵之事,双方俱都认可,只是……”
诸葛亮摆了摆羽扇,慢慢组织语言:“只是,玄德公希望吴侯在春夏涨水之时及早起兵,以吸引曹军主力向东;而吴侯那边,则希望玄德公先期出兵汉中。故而两家使者往返数次,未能最终决断。”
雷远继续点头。
再好的盟友关系,归根到底出于利益,更不消说孙刘两家乃是各怀鬼胎的同盟。曹军主力无非就这么些,孙刘两家都想少打恶仗少损失,多拿好处多占地,让盟友去硬吃敌军的主力。
所以两家也不知道彼此打了多少嘴仗,费了多少笔墨,都盼着对方先动。
问题是,这讨论总得有个结束的时候,两家始终拖延下去,孙刘联盟始终不动,曹军可能倒要动了。到那时候,数十万曹军南下,必得有一家承担全部压力,而攻守之势进而逆转,那又何必?
所以最终的办法很简单。两家各自派一支援军,盯着盟友的行动,你我两家谁也别想拖延。至于谁承担曹军的压力更多些,那就看曹丞相的选择,谁也别埋怨。
“主公之所以拜托续之出面,往淮南一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哦?”
诸葛亮用扇柄敲打着庐江和淮南两地,轻声道:“这两地乃是庐江雷氏深耕之所,而当地数十万百姓,现被曹军驱使耕作屯田,形如奴隶。续之,你有没有办法在这里造些动静出来,替吴侯张一张声势呢?”
雷远不禁失笑。这主意可真够损的,怪不得需要诸葛亮亲自出面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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