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穷的地方,越需要有希望。
有公平,有正义,有出路。
朱五一怒,人头滚滚。
吉安境内的豪强大户,凡是有民怨的,隐藏人口侵吞田地的,人头落地。
抄没的田地,一部份分给穷苦百姓,一部份在衙门登记造册,日后要作为军卫。
其实豪强侵吞田地,衙门的官员怎会不知,只是不敢管,管不了而已,甚至很多豪强的子弟,就是衙门的官吏。
汉军在此,大杀特杀。
现在杀好过以后杀,在这杀,江浙那边的地主豪强只要不傻,都得乖乖听话。
傅友德大军继续开拔,朱五干脆就做镇吉安。快马通知南京,户部的官员马上到位。
之所以如此的雷厉风行,迫不及待,甚至亲自坐镇。
乃是因为江西这个地方,是朱五这样的人,心中的精神故乡,老区!
现在既然打下来了,就要趁着无双的兵威,给予穷苦的百姓希望,给他们活路,给他们出路。
一连十几日,吉安境内的分田,如火如荼。
江西山多,冬日阴冷。
朱五穿着皮袍骑马,还是觉得风嗖嗖地往身体里钻。
此刻,朱五带着卫士纵马在秋收过的田地上缓缓而行,高志安骑着一头驴,在边上跟着。
“这块地原来是什么鸟寺地来着?”朱五回头问道。
“清凉寺!”高志安笑道。
这些日子,实在是他为官二十年,最高兴的日子。原来自己要看眼色,好好维护的那些本地豪强,在汉军的屠刀下,都变成了羔羊。
乖乖的把侵占的田土,人口都吐了出来,还是主动跑到衙门里哭爹喊娘的交名册。
当年这些地方也被天完军占过,但是他们只是在城市掠夺,所以才能被,乡下的地主武装配合元军赶了出去。
但这天下,永远都是农民的问题,才是主要问题。
就拿这清凉寺来说,一百多个和尚,七千多亩地。方丈是东家,僧人是管事的。
寺里除了有佃之外,还有农奴,还有给他们洗衣做饭的仆人。
“清凉寺?”朱五冷笑,“清凉寺里不清凉,侵占民田吸膏肓,僧人不守清规戒,不如送上断头场!”
“好诗!好诗!”朱五身后,众侍卫马屁如潮。
汉王的诗一定是极好的,不然问问俺们腰上的刀子。
“好诗!好诗!”
高志安也违心赞叹。
其实朱五能做出这样的诗已是不错,只不过他这诗里杀气太重。
“你知道我最佩服谁吗?”一行人在空旷的田野中缓行,朱五问道。
“汉王....秦皇汉武?”高志安猜测。
“不!”朱五笑道,“那二位的功绩自然不用说。但是我最佩服的是鲜卑人周武帝!”
“宇文邕?”高志安奇道。
“是,他去鲜卑实行汉化,创立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朱五说道,“但是南北朝时期,佛家势大。前几个朝代限制佛教都出了乱子,但是他毅然而然的灭佛。还俗僧尼四百多万,清查寺院田产,取消僧侣特权。还天下已正气,提升国力军备。所以他死之后才十年,隋朝就能一统天下!”
高志安儒家学子,自然不会对他那些不事生产的秃驴有什么好感,连连点头。
南北朝时期,佛教大行其道。换来的是儒道被佛家打压,大量的田地人口都被寺院侵占。
当年周武帝排名儒道佛,佛家还不服。那时的佛家,权利之大,更像是一个学派。
尤其是当周武帝清查寺院田产时,当时有名的得道高僧还口出狂言,以地狱轮回之说恐吓。
周武帝曰,只要百姓富足,吾甘入地狱!然后挥起屠刀,咔嚓咔嚓。
人有信仰是好事,是自由。但是超过了一定范围,不行。
历朝历代都在控制这些,可是到了大元,他娘的漫天神佛,是个神仙就能飘起来。
那些地主豪强兼并土地,隐藏人口,朱五倒是不生气,杀了就是,不值得生气。
可是寺院?
他娘的!
好好的佛,让一些贪心的和尚变成毒瘤了!
高志安此时心中对朱五更加佩服,原以为大汉不过是如当初徐寿辉一样的草台班子,草头王。
现在看来,这年轻人还真是有问鼎天下的心胸和气魄。
一行人慢慢走,慢慢说。前面,忽然几骑急驰而来。
“汉王,前面有户人家!”
“正好渴了,去哪里讨点水喝!”
说完,不等亲兵回话,策动个战马飞腾而去。
那户人家就在山脚下,矮小的窝棚,蓬头垢面的农夫,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的女人。
见大队起兵过来,白发农夫和儿子,颤抖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别怕,我只是路过,讨口水喝!”朱五打量着四周,心里不是滋味,家徒四壁空空如也,房子还比不上大户人家的猪圈,除了人连个喘气的牲畜都有没有一头。
“别怕,这是汉王!”高志安说一声,转头对朱五说道,“他们应该本来是这片地上地佃户,现在这片地已经分给他们了!”
“光有地也没用呀?”朱五摇头道,“农具,牲口,这些东西不给,他拿什么种?用手扣?还有,现在是冬天,他们怎么过这个冬天?”
朱五越说越急,高志安脸上越来越惭愧。
“下官马上督办!”高志安赶紧道,“不是下官不尽心,府衙人手不够,一时也忙不过来!”
“我知道!”朱五不耐烦道从马上下来,边走边说,“清查天亩,登记人口。在按照人头分地,天天都是活,你们是忙不过来,但我就是心里着急!”
说着,朱五走到矮小的房子面前,一推门,顿时传来一股阴暗的潮气。
然后仔细往里面看看了,一个上来了年纪的夫人,老母鸡护崽子一样,把一个女孩护在身后。
朱五的脑袋嗡地一声。
她们居然没有衣服!
妇人和女孩,身上围的是干草!
朱五是死人堆里出来的人,可是淮西饿死的人,好歹还有一件破烂的衣服。
但是这边的活人,却因为没有衣服,只能躲在屋里。
“你过来看看!”朱五对高志安喊道,“老百姓没衣服穿,大冬天的居然没衣服穿?”
“臣有罪!”高志安只能跪下请罪。
“你没罪,罪的是这个世道!”朱五关上门,怒道,“还是杀得不够!”说着,对亲兵喊道,“去,快马叫成立南京过来的户部官员来!”
亲兵领命而去,朱五坐在一个木桩子上,动容道,“生不如死的活着,谁他娘的不反呀!”
“汉王息怒,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高志安劝道。
朱五长出一口气,走到跪着道农人面前,“我问你,你分了多少地?”
农人浑身如筛糠一样,涕泪交加,“七,七亩地!”
“知道以后要交什么税吗?”朱五又问。
“官~~官府说~~粮税~~其他不~~交!”
朱五心里好受了点,“你去烧点水,我渴了,饿了,在你这呆一会!”说着,脱下身上的皮大氅,扔过去,“拿给你老婆孩子!”
农人连连磕头,心中不明所以,只知道这是个什么王,根本不敢拿。
“汉王给你的,你拿着吧!”高志安也解下身上的大衣,“他是汉王,分给你田地的汉王!”
“反元的汉王?”农人忽然抬头,并不苍老但满是皱纹和风霜道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高志安点点头。
只见那农人疯了一样,爬道朱五腿边,拼命的磕头,涕泪长流。
“起来吧!”朱五心里难受,“去烧水!”说着,对亲兵说道,“干粮拿出来,分给他们!”
“诺!”
亲兵们心里也都不是滋味,几个年小的,还在暗地里抹眼睛。
“我们这些人!”朱五指着自己和身边的亲兵,对高志安说道,“原来都是这样,都是这样的穷人,只不过我们有胆子,反他娘的!”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烟尘滚滚,城内的官员得了汉王的命令,全部赶来。
朱五正在喝着热水,吃着干粮。
“参见殿下!”
地上跪了一群人,朱五却没有抬头。
“我路过这儿,就逛了逛!”朱五吹着热水,淡淡地说道,“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地上的人无论是吉安的降官,还是南京派来在江西各地推行新政的官吏,都默不作声。
“我看道了一户人家!”朱五指着那个小屋,“他们原来是别人的佃户,是农奴!你们知道他们有多惨吗?”
朱五冷笑几声,忽然大吼,“没衣服穿!家里只有干活的男人有衣服,女人只能躲在屋里,大冬天的身上穿的是干草!”
“老子为什么要推行新政!为什么要在江西杀土豪,分田地!就是因为天下这样的百姓,绝对不止一家!”
“你们中有的是降官,有的是南京委派的读书人!”朱五接着说道,“你们可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叫你们来看,是要告诉你们。不要因为我推行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你们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你们看到了什么,就要做什么。”
“别以为你们看不见,就不存在!你们记住这家人,记住这样的百姓。别等老子一走,你们继续做表面文章!”
“我这里不允许表面文章,我知道你们忙!但是从现在开始,分田,分粮,牲口农具,包括衣服,都他娘的给老子干起来。”
“这些没衣服的百姓供养你们的衣食!你们这些当官的,少睡点觉,把这些事一步到位办妥当了,不行吗?”
“从现在开始传我王令,江西诸地,今年到来年秋收,不收一粒粮食!”
朱五看着那些穿着厚厚棉衣的官员们,忽然想哭。
我他妈的造反!
不是为了再造一群老爷出来!
但是同时,心里对于政事的烦躁也变成深深的自责。别说江西,就是自己治下,这样的事,还少吗?
朱五站了起来,“诸君,请跟我一起,造就一个再无人间惨剧的大汉,行吗?”
“臣等谨记!”
“还是那句话,别光做表面文章,要走到乡间地头去看!”朱五继续说着,“看看包百姓过身什么日子,再拍拍自己的脑袋!”
说着,朱五走到缩在角落里的农人身前,“我走了,你好好过日子!”
农人五体投地的跪下。
朱五摸了摸身上,边上亲兵会意,递过来一些银钱。
“好好过日子!”朱五把钱放在农人面前。
上马,没心思策马奔腾。
缓缓向前,身后跟着那些出城的官员。
朱五看看他们,眼里有了杀气。
南京来的官员还好,本地的官员竟然还有人带着仆人。
“他娘的!”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喊。
只见刚才那个农人,拉着一个男孩拼命的跑来。
“汉~~~王·~~~!”
朱五调转马头过去,去到前面。
农人拉着男孩跪地磕头,男孩的脸上都是恐惧。
“你儿子,刚才咋没看到?”
问完,朱五就明白了,这么多骑兵突然去了人家,人家肯定是把儿子藏起来了。
农人笑笑,从后腰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道,狠狠的塞到儿子得手里。
“去!”
男孩不懂,“爹!”
农人黑色的大手,不舍的摸着儿子的脸,“跟汉王去!反元!”
朱五强忍心中的情感,“他还小,打不了仗!等他大些再来!”说着,挥挥手,“回家去,回去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
说完,转头策马,狂奔。
其实,眼中热泪早已落在。
“一送哩个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越穷的地方,百姓越知道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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