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听夏金桂提起北镇抚司,孙绍宗登时想起了一桩旧事:当初剿灭白莲教叛匪时,京城之中白莲教奸细多有落网,但李姑婆最看重的王牌奸细‘丙三’,却始终没有浮出水面。
当时北镇抚司掌握的讯息,就只有这丙三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名朝廷官员,而且在京城里颇有些实权在手——以及,他的妻子当时正怀有身孕。
而今天孙绍宗从苏家出来的时候,恰巧撞见了苏行方的妻儿,当时虽没有细看,但那孩子应该也就在一岁到两岁之间。
手握实权的京官。
妻子在两年前怀有身孕。
对朝廷官员满怀怨愤,当着儿子一口一个‘狗官’的老太太。
这三个条件拼凑在一起,要说是什么铁证如山,那肯定是夸大其词——但要细究起来,却已经足够让人心中起疑了!
而且若是把这白莲教的身份背景,嵌入到当前的案子里,让孙绍宗百思不得其解的作案动机,似乎也有了解释的可能。
首先,苏行方之所以会出手杀人,估计不是出自义愤,而是被那‘黑帖’主人,以揭穿身份相要挟,才不得已而为之。
也只有这样满门抄斩的罪名,才会逼得一个前途远大的官员,不惜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至于后续设下计策,杀死自家娘舅……
结合老太太对朝廷心怀怨念的行径,苏行方的舅舅,极可能也是白莲教的奸细。
而苏行方要想解决掉道衍师徒,借助他的勇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在杀死道衍师徒之后,甥舅两个却起了争执。
至于这争执的原因吗。
大约是那曹捕头,想借道衍师徒犯下的罪孽,从中做些什么文章——皇帝用童男童女的心肝,炼制促进生育的丹药,肯定是白莲教求之不得、喜闻乐见的劲爆消息!
若能把这消息散播出去,或多或少的,总会影响到朝廷的威信,对白莲教的造反大业,也会有相当的好处。
但苏行方却未必愿意冒险。
现如今,与他单线联系的李姑婆已经死在了狱中,只要他不主动同白莲教联系,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做个朝廷命官。
堂堂两榜进士,二十九岁的六品宛平知县,又岂是白莲教奸细的身份,能够比拟的?
更何况他直到二十八岁,才得了个儿子,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又怎肯为了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去冒全家掉脑袋的风险?
有了这些前提,再后面的情节就容易推演了。
左右不过是曹捕头,也学黑帖主人的法子,拿‘奸细’的身份来要挟苏行方。
苏行方受逼不过,于是干脆设下死局,弄死了自家舅舅。
而他约莫也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早晚会连累妻儿,所以多少也存这一死百了的心思。
也正因如此,当时孙绍宗才没能及时瞧出破绽。
这一番推演下来,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到自圆其说了。
孙绍宗因而士气大振,敷衍了夏金桂几句,大步流星的出了花店之后,就又乘车直奔北镇抚司。
当初北镇抚司得了消息之后,筛选出了数十名妻子怀有身孕的京官,按照惯例,肯定是要持续追踪观察一段时间的。
虽说未必能记录下太多有用的东西,但至少能让孙绍宗更进一步的了解苏家上下,继而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夏金桂望夫石一般,目送孙绍宗的背影,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转回头却登时换了颜色。
愤愤的回到花店之中,一把将头上的花枝扯下来,狠狠折成了两截,又丢在地上踩了几脚,忽地转回头阴沉着脸问:“宝蟾,你说是姑娘我重要,还是什么见鬼的案子重要?!”
见鬼的就不是案子,是邪祟了。
宝蟾心下吐槽着,却也忙绷紧了小脸,顺着她的话数落起来:“自然是姑娘重要!也就是这孙大人不解风情,软换个旁的……”
啪~
谁知不等说完,夏金桂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宁煤瞪眼的呵斥道:“贱婢,孙大人乃是堂堂四品,也是你能品头论足的?!”
宝蟾不过是顺着她说话,哪曾想到反而受了迁怒?
心下委屈,可当着夏金桂的面,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忙屈膝跪倒,哀声道:“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下回再不敢了。”
“还有下回?”
夏金桂不依不饶,又抬脚将她踹了仰倒,这才一屁股坐回了罗汉床上。
要按常理说,孙绍宗这明显是有公务在身,查的又是人命关天的案子,就算来去匆匆,又哪里值得这般恼怒。
偏夏金桂向来自恋的紧,只觉得世上的男人,都该围着自己拼命献媚,只有自己厌烦他们的道理,哪容得他们主动离开?
再加上她今儿还刻意打扮了一番,为的就是能再续前缘,‘顺便’打听一下自家那傲气表姐,在船上的风流韵事。
哪成想几句话的功夫,孙绍宗就又匆匆的去了,而且几乎没有丝毫留恋。
她在罗汉床上生了半响闷气,却终究晓得,似孙绍宗这等人物,绝不是自己能搓圆捏扁的。
即便是有些把柄在手,可她自己也深涉其中,一旦拿出来就是玉石俱焚。
罢了~
左右也只是寻他做个依仗,又成不了夫妻,大不了以后另寻个哈巴狗似的男人,圈养着也就是了。
自我安抚了一番之后,夏金桂忽然起身,吩咐道:“宝蟾,去后院把马车喊来,咱们回……咱们去北静王府!”
她原是想直接回家,重新梳妆打扮,可转念一想,自己今天是被卫滢指派,才招惹了这一肚子闷气。
总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亏吧?
一路无话。
等到了北静王府后院,她喧宾夺主的斥退了左右奴婢,却是一个箭步上前,攥住了北静王妃的手腕,口中直道:“姐姐,祸事了!”
卫滢只当是孙绍宗生出反复之心,当下又羞又恨,咬牙道:“那姓孙的果然信不得!我……我便是拼着性命名声不要,也……”
“姐姐想哪去了!”
却听夏金桂又抢着道:“他倒未必是想反悔,只是那日在船上食髓知味儿,非要姐姐再去陪上一陪,才肯罢休。”
“他……他怎敢如此无耻!”
想起那日的情景,北静王妃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将个银牙咬的咯咯作响,几根指头更是刺入了掌心之中。
半响,她决然道:“你跟他说,他若是再敢逼迫,本宫就和他拼……”
“姐姐莫急。”
夏金桂听着话头不对,忙又打断了她,装作没听明白似的,一叠声的催促道:“今儿咱们先应付了王爷再说,免得不慎有了身孕,日后瞒哄不过。”
身孕?
听到这两个字,北静王妃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下意识的抚弄着小腹,心中有的只是惶恐与悔恨。
夏金桂又见缝插针的道:“姐姐付出了这么许多,总也要见个成效——您放心,这回我同您一起过去寻他,怎么也要让他拿出个正经章程来。”
北静王妃闻言待要反驳,可又的确希望孙绍宗能拿出拯救弟弟的具体方案,于是紧抿着嘴,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也罢~
等兰哥儿脱身之后,再与那姓孙的彻底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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